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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沈千尘以一种不容反对的语气断然道。
楚云逸紧抿薄唇,他知道他姐的性子,说一不二,不敢质疑她的话。
沈千尘又抬眼看向了那名依旧骑在马背上的杜华堂。
“宸王府事还由不得你来置喙!”沈千尘徐徐道,声音不轻不重,“我想带走的人,还不由你来反对。无论是谁,想借机闹事的话,宸王府必定奉陪。”
她的目光明明从下往上地看着杜华堂,却让杜华堂倍感压力,仿佛被俯视的人是自己似的。
她就这么随意地坐在马车里,只从那湖色的窗帘后露出大半张脸,五官清丽动人,周身释放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杜华堂只觉得颈后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心口警铃大作,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那种大权在手的上位者盯上似的。
他已入不惑之年,从先帝时期就在朝中任职,也曾陪先帝出行狩猎,过去这几十年来,他见过的贵人不知凡几,却也只在屈指可数的极少数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慑人的威压。
裴霖晔冷笑了一声,微微拔出腰侧的配剑,露出一截银色的剑刃,剑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宸王府可不是怕事的人!
今天他康鸿达的人敢在这里对宸王妃动手,那么今天他就敢发信号弹,招来宸王府的侍卫、五城兵马司以及他在锦衣卫的人手,他倒要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杜华堂的眼角抽了一下,然后又抽了一下。
他敢在楚家横冲直撞,敢在楚家拿下任何一个人,那是因为现在的楚家几乎一无所有了,楚贵妃与二皇子母子也摆明想跟楚家撇清关系,楚令霄这个人不过是一滩烂泥,又有哪个有脑子的人会想和烂泥搅和在一起呢!
但他此刻面对的可是宸王妃,宸王会允许外人当众打宸王府的脸面吗?!
前来拿人的那些禁军将士全都在悄悄观察杜华堂的神色,见他脸色铁青的样子,心中有数了。
禁军将士全都不敢再拦,于是,沈千尘、楚云逸这一行车队就这么缓缓地穿过人群往前驶去。
而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见热闹散场,也就纷纷散去了。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将西城门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原本在马车里睡着的沈云沐经过方才那一闹已经清醒了过来,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千尘。
待马车转弯后,沈云沐的口中爆发出一声亢奋的欢呼声:
“姐,你方才也太威风了!”
沈云沐的双眼简直在发光,胸口溢满了一种不知该怎么用言辞来形容的自豪。
小家伙像小奶狗一样往沈千尘的身上扑了过去,蹭啊蹭。
沈千尘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背,脸上早就没了之前的威仪,只有盈盈的笑意。
马车外的楚云逸也听到了沈云沐夸赞声,先是微微勾了下唇角,跟着又像是骤然想到什么,绷住了嘴角,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一行车马在驶过两条街后,就与沈菀一家人的马车兵分两道,接着,沈千尘先把沈芷与沈云沐送回了沈宅,然后才令车夫回宸王府。
回王府后的第一件事,她就吩咐江沅去打听了一下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沅回来得很快,她把王府长史程林华带了过来。
今天康鸿达派人先围楚家又拿下楚令霄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被京中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程林华当下就找人去调查了这件事。
“王妃!”程林华神色郑重地作揖行礼,“属下让人去查了,楚令霄在流放期间确实犯了些事。”
程林华觉得他们王妃摊上了这么个亲爹,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幽州以及幽州以北一带山匪横行,有大小山寨至少百来个,其中有三个山寨势力最大,这些山匪常年在大齐的东北边境出末,为害一方。楚令霄与其中一个名为谢家寨的山匪暗中有些勾结。”
“他曾经窝藏过一个谢家寨的山匪,那人还是寨中的三当家。”
大齐朝建立已经百余年,但这百余年并非顺顺利利,一直处于一种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的状态。
不仅是南有昊国,北有赤狄,西北还有诸多小国觊觎在侧,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问题,比如沿海不时有倭寇上岸,再比如东北一带有山匪横行。
东北一带多山林,少耕地,时不时冬季还要遭遇雪灾,周边还有蛮夷小族滋扰,当地滋生了大量的土匪,有齐人,也有外族人,更有一些被发配幽州的犯人干脆投靠了土匪的,人员十分复杂。
如果说,楚令霄真的曾经窝藏过那个谢家寨的三当家的话,那么他就是犯了谋反罪。
但是这个世界的事从来也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的,楚令霄毕竟没真的落草为寇,这件事可以轻轻放下,也可以从严处置。
程林华接着禀道:“王妃,现在楚家已经被康鸿达的人包围了起来,大门也被贴了封条,似乎是要被抄家。”
沈千尘若有所思地抿唇,眸光微闪。
现在的发展很明显了,禁军这架势分明就是直接给楚令霄判了谋反罪,短短半天,拿人、封府又抄家的,明显是故意往重了处置。
这是康鸿达下的令,康鸿达的私心昭然若揭。
想着西城门的一幕幕,沈千尘第一个念头就是:康鸿达此举莫非是为了楚云逸?!
程林华默默地瞥着坐在下手的楚云逸,很显然,他也是这么猜测的。
沈千尘半垂着眸子,默然不语,她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须臾,沈千尘又抬眼看向了程林华,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人去沈债那里守着,未免有人去那里捣乱。”
程林华二话不说地应了命。
等程林华走了,楚云逸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姐,我是不是该回去?”
沈千尘淡淡地斜了楚云逸一眼,眼神如云似雾,轻飘飘的,再一看,又隐隐染着洞悉人心的光华。
沈千尘觉得楚云逸总算是长大了不少,要是从前,他肯定忍不到程林华离开,也不会问自己,只是悄悄地去犯蠢。
看在这个臭小子这回还算听话的份上,沈千尘耐着性子道:“不必,小事而已。”
楚云逸:“……”
虽然沈千尘云淡风轻地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楚云逸的心态还是没有办法那么平稳,回想着西城门的一幕幕,他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压抑起来,隐约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之气。
这几个月来,楚云逸成长了很多,即便以他的见识,依旧看不透现在的局面,心底却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干涉到楚家,应该是康鸿达与宸王府的一场博弈了。
也许没有自己,还会有别的由头。
明白归明白,但是当他真的置身局中时,也没那么容易把自己摘出来。
到了晚间,夜幕缀满星子时,顾玦姗姗来迟地回来了。
沈千尘立即把这件事一说,其实早就有人把事情禀了顾玦,顾玦没有多说,只是道:“让逸哥儿暂住这里就是。”
反正楚云逸在宸王府也住了两个月了,继续住下去也无妨,宸王府又不怕多一双筷子。
见顾玦不说其它,沈千尘默契地不再问了,反正她都听王爷的就是。
烛火被吹熄,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寂静无声,再无人语。
夜色渐浓,空中开始落雨,春雨细无声,随风潜入夜。
这一夜,雨水淅淅沥沥,而这京城的人心比连绵春雨更为躁动,永定侯府被封府、抄家的事在一天之中传遍了整个朝堂。
虽然永定侯府早就已经是一个边缘的勋贵府了,但好歹也是楚贵妃与宸王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这场抄家还是引来了京中不少人的观望。
不止因为楚家楚贵妃与宸王妃的娘家,二皇子的外家,还因为下午宸王妃在西城门前与康鸿达手下的人对上的事。
这件事涉及宸王与康鸿达,令得那些朝臣勋贵不得不关注,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猜测着,是不是宸王府和康鸿达要对上了。
一些好事者都在等着宸王妃去给楚家出头。
连太子顾南谨也在当晚得知了这个消息,立刻招人问个究竟。
小内侍出去后,独自留在书房里的顾南谨微微蹙眉,神色凝重。
他是太子,身为太子,他本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但这次却晚了这么多……
顾南谨透过窗口往外望去,望向了养心殿的方向,目光似要穿透那沉沉的夜色似的。
外面夜色如墨,细雨绵绵,从他这里,根本看不到养心殿。
顾南谨呆立原地,恍然不知时间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内侍回来了,走到了顾南谨身后,唤了声:“太子殿下?”
顾南谨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来,在窗边坐下。
窗户依旧敞开着,任由细雨随夜风飘进屋里,点点雨滴沾湿了茶几。
小内侍理了理思绪,禀道:“上午康大人派了禁军去永定侯府拿人,把楚令霄带走了,现在侯府被封,不许任何人出入。”
“禁军参将杜华堂亲自去西城门捉拿楚家大公子楚云逸,不过宸王妃不让他们带走楚云逸,楚云逸现在跟着宸王妃留在了王府。”
“宸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刚刚回王府,宸王府那边暂时没有任何的动静。”
随着小内侍的通禀,顾南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到现在才知道这些事。
顾南谨深吸一口气,脸颊绷得紧紧的,冷声问道:“是谁给康鸿达的权力,动用禁军去抓人?!”
康鸿达是京营总督,手掌戍卫京城的上十二卫和禁军三大营,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与重用,但不代表他就可以随意调动禁军。
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任何一人擅自调动禁军,就难逃一个谋反的嫌疑。
康鸿达是个聪明人,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全凭他当年对皇帝的救命之恩,他这个人看似风流不羁,其实为人谨慎。
因此,当顾南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约莫也有了答案。
果然——
“回殿下,康大人曾进宫面圣。”小内侍恭敬地答道。
也就是说,拿下楚令霄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已经病了两个半月了,缠绵病榻,因为精力不济,他甚至无力召见六部阁老,基本上是顾南谨每日或者隔日把折子带过去念给他听。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居然还会接见了康鸿达,可见对他的器重。
顾南谨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边思索,一边自语着:“康鸿达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突然会对楚家动手?”
顾南谨其实没有问对方的意思,他只是在自问,在思考而已。
不想,那小内侍竟然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也许是因为楚家大公子。”
顾南谨:“???”
这些内侍宫人在深宫中什么腌臜事都见过,其实心里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他现在面对的人是太子,就不得不斟酌着言辞,免得污了贵人的耳朵。
停顿了一下后,小内侍才道:“康大人有龙阳之好,似乎是看上了楚家大公子,甚至楚令霄能从幽州回京也是康大人的手笔,似乎是楚家与康鸿达暗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小内侍大致把他打听到的那些事说了:“但是,楚令霄回京后,绝口不提当初的承诺,还与他二弟楚令宇因为爵位的事闹得兄弟失和,家宅不宁。楚令霄还把楚云逸送去宸王府避风头,想让宸王府来庇护长子。”
小内侍实在是无法评价楚令霄所为,楚令霄胆敢拿康鸿达开涮,这不是找死吗?!
“现在不少人都在说,康鸿达是恼羞成怒,在公报私仇呢!”
说句实话,小内侍也觉得大有可能,康鸿达那可是睚眦必报的人,正因为如此,京城中的文武百官才会畏他如虎。
顾南谨不置可否。
就如同康鸿达了解顾南谨一样,顾南谨对于康鸿达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应该说知道得不少,也包括康鸿达有断袖之癖的事。
康鸿达素来风流好色,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也曾为他的小情人在朝中打开方便之门,但是谨守尺度,迟钝拿捏得恰好是皇帝能接受的程度,让皇帝觉得人无完人,让皇帝觉得康鸿达是真性情。
康鸿达其实是个公私分明、极为理智的人,顾南谨不太相信,康鸿达会做这么冲动做这种没有理性的事情,尤其是在皇帝重病的前提下。
试想,如果皇帝知道自己重病,而康鸿达还有心思玩这些争风吃醋的把戏,皇帝会这么想?!
康鸿达不可能那么蠢。
顾南谨无声地自语:“他怕是在用公报私仇掩饰什么。”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实在太轻,饶是小内侍竖起了耳朵,也没听到顾南谨在说什么。
小内侍低头垂手站在原位,太子没让他走,他自然是不敢走的。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唯有烛油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从灯笼中偶尔爆出。
顾南谨右手成拳,在被雨水溅湿的茶几上轻轻地叩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康鸿达与顾玦的博弈既然开始了,还有皇帝也涉及其中,就意味着这件事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落下帷幕。
顾南谨知道,他是太子,就注定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两个月来,他与顾玦的关系的也算渐入佳境,他有心以他的诚意一步步地解开顾玦对皇家的心结,他希望等他即位后,可以让顾玦重归朝堂。
所以,他不想因为康鸿达的这件事让顾玦心有怨怼,让顾玦与皇家的裂痕更深。
顾南谨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宸王白天去了丰台大营,入夜才回来?”
小内侍出声应了。
顾南谨的右拳又在茶几上叩了几下。既然宸王妃下午就知道了楚家的事,顾玦不可能一无所知,但是他却没出面,那么,顾玦到底是为了避嫌才没有庇护楚家,还是压根不在意楚家?
他想了一会儿,也不能确定这一点,有一点他是确定的,他不希望这件事再闹下去了。
顾南谨的右手停了下来,对小内侍吩咐道:“传孤的口谕,撤回守在楚家的禁军。”
皇帝重病,太子监国,所以,现在太子也可以以储君的身份代行圣旨,但这时,又有一个中年内侍进来了,禀道:“太子殿下,倪公公来传皇上的口谕,宣殿下过去养心殿。”
这都快二更天了,父皇在这个时间派人来宣自己,顾南谨不得不怀疑也许与康鸿达的这件事有关:莫非父皇是想警告自己别管这件事吗?
顾南谨思忖着起了身。
面对皇帝的宣召,他为人子、为人臣,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顾南谨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屋,就看到倪公公笑眯眯地在檐下等着自己,屋檐外,细雨飘荡,倪公公的鞋与袍角都被雨水溅湿了。
倪公公客客气气地伸手做情状:“还请太子殿下随小人走一趟。”
顾南谨微微颔首,小内侍给他撑起油纸伞,还有人走在前面提着灯笼。
几人下了早已被雨水淋湿的石阶,朝着养心殿方向去了。
夜晚的皇宫,分外的安静,因为下雨,一路过去路上也没几个宫人,宛如一个空城,也唯有那些或近或远的灯火为这里添了几丝人气。
下雨时,走得慢,从东宫到养心殿的这一路用了比平时足足多一倍的时间。
顾南谨熟门熟路地随倪公公往皇帝的寝宫方向走去。
寝宫内,如同往常般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南谨微微蹙眉,忽然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什么……对,少了皇帝平日最爱点的九和香。
“……”顾南谨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瞬,只听“吱”的一声,后方的门被关上了,那干脆响亮的关门声仿佛在顾南谨的心头捶一下。
倪公公客客气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太子殿下,皇上只是想请殿下在这里冷静几日。”
言下之意是皇帝把太子给软禁了。
顾南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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