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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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足城禁地中，留存着一处远古神灵脚印，被神足一脉奉为至宝。历代神足王相信，此为太古星空恩赐，只要破解足印之秘，便可令神足一脉再度崛起。</p>

但可惜，此脚印并非恩赐，仅仅只是满智道人兴趣使然的布局。</p>

宁凡很想去禁地调查一番，但却需要先将眼前的麻烦解决。</p>

“将弃逐出神足城！”</p>

随着神足王一令，顿时便有诸多执法妖卒围住了宁凡，要将宁凡押至摘心台受刑。</p>

此为族规，受逐者必须摘去地巨心脏、换上石心之后，才可离去。</p>

只因地巨一族的血脉传承，全在心脏之上，自不容许血脉之秘流出。</p>

摘心一事，既可避免血脉之秘外流，亦可避免受逐者遭人狩猎心脏，死于非命。</p>

但，人无心则死，受逐者往往只是凡人，故而需要换上石心，维持生机。</p>

曾经，稷辰就在摘心台上摘去心脏，换上冰冷的石心。</p>

而今，轮到宁凡经历此事。</p>

宁凡此刻扮演着16岁的稷辰，若不作弊，则他只会是一介凡人，只能任人摘心，接受命运。</p>

可惜，他此刻掌握着换道战的掌控权，并非真是肉体凡胎。</p>

若他愿，区区地巨族抬手便可镇压，毕竟地巨族明面上的最强者——神足王，仅仅只是四劫仙王。妖城深处，倒是隐藏着两道垂垂老矣的仙帝气息，似是地巨老祖之类的古老存在，可同样不值一提。</p>

镇压此族轻而易举，但宁凡并没有这么做。</p>

只因宁凡看穿了满智的剧本！</p>

倘若他此刻镇压地巨族，固然能轻易解决问题，但那似乎正是满智渴望促成的结果。</p>

和紫斗幻梦界相同，淮涡幻梦界同样存在十大秘族，地巨族便是秘族之一！</p>

十族的族运，和淮涡轮回气运相连，各族存在本身便有镇压轮回气运的作用。一旦某个秘族族运有损，将会在此位面引发一连串的灾厄。</p>

当然，宁凡并不在意此事，毕竟于他而言，此界不过是道念战的虚构轮回...</p>

可若此事是满智所求，则他便需要斟酌一二了。此时此刻，他仍未看透满智的真正动机。此人苦心算计稷辰，又以稷辰为棋子，将自己拉入此道念战，所图必定不小...</p>

一位十纪圣人宁可牵扯北蛮无量、淮涡无量等巨大因果，宁可跨越遥远岁月和轮回，也要布局图谋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p>

宁凡能看破满智的诸多后手，却唯独无法看破满智的动机，只因其中的因果过于巨大，隐隐竟牵扯到了第四步的层次...</p>

不知，所以更需要谨慎！不可让敌人轻易就称心如愿！</p>

这就好比是一局棋，于布局阶段，宁凡未能看破对手的棋路，可他自己的棋路，却被对方尽数看破，对方早有无穷无尽的应对之策在前面等着他。</p>

如此一来，若他只是盲目追求自身棋形的安定，大概率会掉入对方长考了无数轮回的节奏。</p>

在真正看穿局面之前，宁凡更乐意打乱对方节奏，破坏对方棋形，将局面搅浑。一旦出现双方皆不可预测的局面，于他而言才最有利。</p>

“我虽不知满智动机，却知他想借我之手镇压地巨族，削其族运。若我反其道而行之，令地巨族运不减反增，不知满智会如何...”</p>

若稷辰听得到宁凡的心声，定要感到愤怒！</p>

你可是在扮演我啊！你都被地巨族驱逐了，甚至即将面临摘心的命运，竟然以德报怨，还想反过来扶持地巨族变得更加繁荣昌盛？你有毛病吧！</p>

若宁凡听得到稷辰的怨言，定也要无语的。</p>

被驱逐、被摘心、被地巨族抛弃，是你稷辰的命运啊，关我宁凡什么事？</p>

我和地巨族可没有半点仇怨，甚至还有点小交情呢。你们地巨族的大王，不是叫神足王吗？多巧啊，我以前正好杀过一个朋友，也叫神足呢！</p>

那位神足大仙，甚至还被宁凡炼成了鬼卒，更借着二阶准圣的修为，吞噬了宁凡其他九只鬼卒，晋升成了远古大修鬼卒，真正变成了宁凡的忠诚仆从！虽说神足鬼卒以前确实不太听话，但随着宁凡实力精进，鬼卒早已对宁凡忠心不二了，更在守护北蛮的千年血战中，立下了不少功劳。</p>

所以，我和我的鬼卒站地巨族这边，和你稷辰立场对立，有问题么？</p>

想骗我武力镇压地巨族？抱歉，镇压不了一点，我倒是更有兴趣，想看看能不能从地巨族里寻摸到什么好处，令我的神足鬼卒实力更进一步。</p>

已是大修级别的不灭神足，若实力更进一步，岂非比肩圣人了？呵，确实可以期待一二...</p>

念及于此，宁凡明明被神足王下令摘心、驱逐，望向神足王的眼神当中却没有半点憎恨，反而满是期许，就仿佛此刻看的不是神足王，而是他的神足鬼卒。</p>

神足王却不知这些，见这孩子明明都被自己抛弃了，居然没有憎恨自己，反而用从未流露过的仰慕眼神注视自己，以神足王的冷漠无情，此刻也不禁有了一丝触动。</p>

这蠢材，或许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只说这份爱父敬父之心，却是其他孩子不曾拥有的...</p>

但这触动到底也只一瞬，并不足以令冷漠的神足王收回成命。</p>

他不仅是弃的父亲，更是神足一脉的王，他必须要为族群考虑，更要为淮涡轮回的气运守恒考虑。</p>

当然更要考虑自己的王者颜面。</p>

族规不可为一人而废，尤其不能为了王室子嗣破例，否则族规失去公信力，将会沦为一纸空文。</p>

你的孩子可以破例不被驱逐，我的孩子岂非也可？</p>

如此一代代下去，地巨族的血脉愈发驳杂，族运日益削弱，世界的十运守恒之律将会出现失衡...</p>

“更重要的是，只要此子一天还待在族内，那些欲取代我的长老，便会不停拿此事做文章，以此威胁我的地位...”</p>

和那尊贵权势相比，区区亲情，不值一提。</p>

“将此子带去摘心台，受刑吧...”神足王令道。</p>

命令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口气，不再如之前那般怒子不争，而是略有遗憾。</p>

遗憾啊，若这孩子不是废物血脉，而是尚可的血脉，我也愿意念其忠诚，扶持一二，再以此子制衡诸子之权，可惜了...</p>

对宁凡眼神产生误解的，并不只有神足王，还有弃的母亲——姜嫄！</p>

她曾怀着无限憧憬，生下了弃，自不会对亲生孩儿毫无感情，只是始终畏惧着神足王的威严，不敢顶撞。</p>

可...这孩子明明都要被驱逐了，居然依旧如此敬爱着自己的父亲...</p>

何其愚孝，何其痴傻，又何其令人怜惜...</p>

都是娘的错，是娘不该听信姜水道人的鬼话，夺走你的血脉，夺走你的人生，夺走你自小憧憬的...父爱...</p>

无尽悔恨涌上心头，最终化作前所未有的勇气！</p>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遭逐。</p>

当然，她也不敢将昔日擅闯禁地之事道出，此乃重罪，且不止她一人获罪，还会令弃罪加一等。</p>

但...</p>

若只是付出代价，令弃免去族规驱除，她愿以身代之！</p>

“且慢！大王，请收回成命，不要驱逐我儿...”</p>

姜嫄缓缓起身，来到神足王跟前，洁白的额头贴在地面，长跪。</p>

无数族人震惊了。</p>

生性软弱的元妃姜嫄，居然有胆量反对大王的命令，质疑大王的威严，她疯了吗？</p>

抗王命不遵，在族规中可是重罪，即使她是元妃，是侍奉过大王枕席的女人，但对冷情的神足王而言，妃嫔媵嫱有的是，任你贵为元妃，也没有资格质疑他的王命！</p>

“爱妃，你失言了，回到你的位置上，此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神足王面色阴沉道。</p>

“大王，我非是要违抗族规，违抗王命，而是打算遵循族规的另一条：族人有罪，可由族亲罪加三等代之...我愿代此子受罚，请大王再给弃一个机会，允他留在族中，待得17岁时，再尝试一次醒血仪式...或许那时，他就可以，可以...”</p>

“姜嫄！此子受逐只是小罪，但若你代他受罚，罪加三等，你可知你会如何！纵使你是本王元妃，本王也不可能对你网开一面的，定会遵循族规，将你镇于稷山之下，此生不得脱劫！即使如此...你也愿吗？”神足王神色愈发阴沉，甚至直呼元妃之名，显然不悦到了极点。</p>

“我...我愿...”姜嫄不敢抬头去看神足王的表情，她很胆怯，也很恐惧永镇稷山的惩罚，一想到即将面临的未来，身体都在不断发抖。所以，若这样的胆怯的她，对上了神足王的威严愤怒的眼神，她一定会失去所有勇气，再一次屈服的。</p>

可她不想再屈服了，她软了一辈子，所以必须勇敢一次，为弃争取一次机会...</p>

即使她也明白，就算能让弃多在族中待一年，待到来年醒血仪式，弃多半还是无法留在族中，仍旧会被驱逐。</p>

此事毫无意义，但...除了这么做，她还有什么法子...</p>

“好，好得很！你翅膀硬了，开始恃宠而骄了。既如此，本王给你恃宠而骄的机会！本王允你罪加三等，永镇稷山！至于弃，他可再在族中留一年，但若来年醒血仪式他仍旧如此不堪，届时你可无法再救他第二次了！”</p>

“多谢大王...”</p>

...</p>

因宁凡一念起，弃的命运竟有了微妙改变！</p>

此事就连宁凡都有些始料不及，毕竟他的天人法目，忙着观测满智的成千上万种后手，以至遗漏了此地诸多细微、渺小的路人变数。</p>

他，漏算了。</p>

满智或许也漏算了，证据就是宁凡压根没有观测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满智布局！</p>

但最为漏算，最感到荒谬的，却不是宁凡和满智，而是，稷辰...</p>

此换道之战，是他针对宁凡展开的，他可以随时随地观测宁凡干了些什么事，以此掌握宁凡的动向。</p>

却不料，会于此刻观测到令他道心剧震的事实！</p>

假的，假的！</p>

那个一生软弱的母亲，怎可能会为了我这样的废物做到如此地步，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明明只有玄鸟，只有她一个...</p>

明明我被驱逐时，母亲就不曾代我受罚，可轮到这蝴蝶时，母亲竟舍身相救，一看就很虚假...</p>

是了，定是蝴蝶使了某些手段，蛊惑了我的母亲，让她做出了违背本心的愚蠢决定！</p>

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废物多在族中待一年，便忍受永镇稷山的痛苦，这样愚蠢的母爱，根本不可能出现她的身上！</p>

全都是假的！</p>

“虚假？那可未必。你对人的意志，尚还一无所知，而那不可知的部分，正是连宿命都难掌控的所在。你虽成了仙帝，但似乎从未明白上山成仙、下山成人的道理。你所倾慕的玄鸟，没有给你讲过这个道理么，真是可惜...”</p>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温润如玉。</p>

稷辰面色一变，这才惊觉，周围的环境改变了。</p>

刚刚他还被菊花妖怪关在大鼎里狠狠煅烧，此刻却出现在了另一处地方。</p>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红桦林，林间建着一间草庐，一间学塾。</p>

学塾之中，传出稚嫩的朗诵之声。</p>

学塾门口，则站着一个风华绝代的紫衣青年，手捧书卷，似是塾师。</p>

此人长发如瀑，容貌俊秀，眉心之上，有着一道紫金色的石炎之印。</p>

刚刚出言的便是此人。</p>

稷辰无法从此人身上观测到一丝修为，却还是感觉对方的气势浩瀚无涯，仿佛只凭一念便可将世界颠倒，将天地踏于脚下。</p>

此人...是谁！</p>

从未听说过三界之中，有这样一尊强者，就连之前那个强到犯规的菊花妖怪，都没有如此浩瀚的气势...</p>

不至于吧！</p>

我要杀的明明是那蝴蝶所在乎的弱者，为何会接连出现我无法匹敌的恐怖角色！</p>

莫非此人的惊天气势也只是虚假，是被那蝴蝶刻意修改，才拥有了如此声威？</p>

该死的蝴蝶！我承认我打不过你！此道念战，我已一败涂地，但你要杀便杀，何必造些假人折辱我！</p>

我堂堂魇主圣人，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吗！</p>

你所造的假人，不可能各个都和菊花妖怪一样离谱。</p>

我这便将你造的假人抹灭！好教你知道，我稷辰，绝非随便哪个假人都能轻易拿捏的！</p>

稷辰冷笑一声，而后拼尽一切修为手段，朝紫衣青年攻击而去。</p>

但那些攻击却连触及青年都做不到。</p>

名为空的力量，将一切攻击隔绝，任何打向紫衣青年的攻击，都只能朝着青年无限接近。但那无限，偏偏永无终点，于遥不可及的旅途中，稷辰的攻击不断衰弱，最终所有攻击散为混、虚、帝、梵四空之力，归于真正的虚无。</p>

“这、这是始祖空灵之力，且是我从未见过的至高等级，不可能，就算那蝴蝶再怎么作弊，也不该令三界之外的力量重现人世！远古十灵皆已逝去，难道，难道说，你竟是一尊活到今世的始祖十灵...”</p>

“你猜错了，年轻人，不要被力量迷惑。力量是很好的东西，它可以让凡人登顶仙路，比肩五灵十祖。但力量有时又会蒙蔽五感六识，使人遗忘内心真正渴望之物。你的修行远远不足，但我指的，却非修为，而是道心。上一个来此求学的孩子，不过化神而已，但他彼时的意志，便已远远超过你的当下。你我本我道缘，但你是玄鸟眷属，故而我愿破例授你一课。此《三字仙经》，可借你诵读一二，如此，昔日所欠的最后一桩玄鸟因果，便算两清了。”</p>

玄鸟...</p>

这样恐怖的存在，也认识玄鸟吗...</p>

稷辰怔怔接过青年手中的书卷，眼拙如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持有的是何等玄妙的经文。</p>

仅仅只凭玄鸟的面子，稷辰竟得到了一观逆圣经卷的机会，但却限于悟性，无法看到太多，只能勉强读懂首篇的几句粗浅内容。</p>

“仙之初，性本无，登天路，入海图，法力广，非可慕，道心坚，方可瞩…后面的内容看不到了，若强行去看，我竟有道心崩溃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经书，竟如此高深莫测！”</p>

学塾内，诸多孩童同样诵读着《三字仙经》，他们对稷辰之前打出的神通手段视若无睹，两耳不闻窗外事。</p>

孩童们诵读的内容当中，有不少稷辰尚无法阅读的内容。</p>

但可惜，稷辰看不到的内容，同样听不真切，能看到、能听到的，从始至终，只有那八句。</p>

越是听不明白，越是渴望了解。</p>

因稷辰求学心切，周围的时间以惊人速度，瞬息便度过了千年。</p>

整整千年，稷辰都在苦修此经，却无论如何，只能学会八句。</p>

饶是如此，稷辰还是感到了莫大收获，如受到了当头棒喝，只觉道心高歌猛进，本该被魇气侵蚀殆尽的本心，竟有了不小的升华。</p>

“此经定是无上至宝，故而似我这等假圣，也只可习得八句；若是寻常修士，怕是一句都看不懂、听不到...”</p>

稷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戾气消减了不少，终于愿意直面自己只是假圣的事实了。</p>

他的眼中也多了许多深思，思考的却是紫衣青年的身份，却自然猜不出具体。</p>

便在此时，塾中某个孩童将头探出窗外，说话了。</p>

那是一个后排靠窗的少年，其名宁孤，同样在学塾上学。</p>

他本不屑于理会稷辰，但见稷辰自吹自擂，不由得出言相驳。</p>

“你刚刚说的不对，我大哥当初到来时，可是只用了七个月，就将三字仙经全篇背下了，且未曾观过先生手卷，只靠门外七次听诵便做到了此事。”</p>

“七个月？全篇？”人与人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若是之前的稷辰，定会直接否定此事。</p>

此时却有了几分冷静和思考，这正是道心精进的结果。</p>

“莫非你那大哥，是什么涅圣荒圣？”</p>

“不是啊，当时的他应该只是化神吧，我不太懂，因为我没和先生学过修为境界，所学只有心之一道，毕竟这是一个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p>

“什么！化神便能只用七月悟尽全篇，莫非他是一尊完美血脉的先天生灵！又或是什么大圣转世！”稷辰大受打击，却很快扫平了道心之上的嫉妒，这是从前的他无法做到的事情。</p>

“不是啊，大哥只是凡蝶，生而为人的话，只能算是刚刚经历第一世吧？先生是这么说的呢，至于什么四十二渡回首、四十三渡妄语的话，我就听不太懂了。大哥的道心之坚，就连先生都赞许有加，也因如此，先生时常遗憾大哥不愿背负世界一事，一连说了四十四声可惜。先生时常教导我们，不可迷失于力量二字。我本不懂此言真意，直到遇见了大哥。凡人可弃乎？仙人可惧乎？没有力量就无能为力的人，居然可笑的认为，得到力量就能做到什么。意不与身合，志不与道合，其身韧乎？其道坚乎？不知人之韧，岂闻仙之坚。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七百万仙石，始于一念...哎呦！”</p>

啪！</p>

是紫金戒尺敲脑袋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