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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白色的传送光淡去,苏明安传送回了原时间线。
他左右环顾,没有看到阿克托。
“——苏明安,我在这里。”
苏明安抬头一看,古旧的钟楼之上,一道披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那里。
他走到阿克托身边。从这里能够俯瞰整个城邦的景象。包括那些茂盛的银杏树、高耸的茶楼、以及广场中心的阿克托石雕。
纸花簇拥之间,阿克托石雕与代表黎明之战的拳头石雕共同耸立,一同远视着整座城邦。苏明安望了望那座阿克托石雕,又看了看身边的阿克托,他们温和而沉稳的眼神,近乎一模一样。
这里能够看到整座城邦,苏明安想,这正是阿克托站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阿克托一生都在成就的城邦,这是他成为AI后都在竭力救着的废墟世界。
“苏明安,先恭喜你链接了这场命运的衔尾蛇。”阿克托说。
“嗯。”苏明安说。
他确实没想到……在废墟世界,空间、时间、维度,能组成好几种轨迹。最初的遭遇原来是一条没有首尾的衔尾蛇,而最初的时间是回推计算。原来,亚撒·阿克托的三维度防火墙并非只是被动防御。
这是在仅有黎明系统的情况才能做到的事,它的意义远不止“拖”,而是可以通过玩弄时间、空间、维度这三个元素的不同组合来突破规则的限制。
“今晚,凯乌斯塔的使命就会到此终止,而明日,测量之城的人们将走向最终的战场。”阿克托说:“我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规划,都交给你来收尾了。”
“你这么相信我?”苏明安说。
阿克托看向他:“为什么不呢?”
被阿克托注视着,苏明安总有种照镜子般的错觉。
“你说这种话,是因为你要走了吗?”苏明安问。
“我本身只是阿克托驻凯乌斯塔的AI。人类的死亡并不可逆转,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我早在灾变第一年就走到了终点。没有相遇,何来离开。”阿克托说。
“你曾说过,人类的灵魂寿命是有限的,当一个人经历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时间,即使肉体年轻,也会走向死亡。”苏明安说。
“是的。”
“我经历了你的情感共鸣,但如今我的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后遗症。”苏明安说。
“所以,你之后好好休息吧。你只是没有察觉到后遗症。”阿克托说。
苏明安看向远方。
钟楼之下,已经看不见送葬的人群了。远方的金色锋芒缓缓坠入黑幕之中,像是渐渐融化的潮汐。
二人在钟楼上静静站了一会,直到阿克托开口。
“人类在这个世界生存了那么久,一代代文明的延续,我不希望它在我眼前结束。”阿克托伸出手,搭在钟楼边缘:“世界对于我们这种人,看似有很多选择,正确的却不多。”
“比如?”
“比如,拉动那柄电车杆,让二维世界的人们沦为被切片的程序。再比如,不逃离自己死亡的命运,不去成为飞鸟——苏明安,自己相信的,不会后悔的,就是正确。”
“……”苏明安听到这里,想起了阿克托情感共鸣的最后那一段记忆,那是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二十岁的阿克托对着无数炮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民众的一切恶意与憎恨。随后英雄死于了民众愤怒的炮火。
“你不后悔?”苏明安说:“如果你不牺牲生命力开启黎明系统,或许……”
阿克托只是望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眼神一点未变。
在这一刻,苏明安骤然想起了副本刚开局时,他和诺尔在垃圾山上聊的话题:
——【在社会中,种族存续永远优于个人生存,这是大势,是人类的底层逻辑。在个人武力大于种族的情况下,世界则一定需要一个绝对理性,又具有人性的超绝伟力者,来制衡可能发生的灾变,让文明延续下去。】
亚撒·阿克托做到了这一点。
“……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死在那一年。”阿克托说。
苏明安的手指颤了颤。
阿克托是自贬为神。
所谓的同情怜悯亦或是羡慕嫉妒,都是人强加给他的,甚至于神位本身就是人们封的,他始终都是自己。
他见过更绝望的惨剧,更麻木的生灵,更恐怖的欲望,更惨烈的死亡。
死亡对他而言,只是解脱。他已经做全了他能做的事,走尽了该走的所有路。他的名字,不会消亡,会以城邦之名永生。这个人间,他已经看够了。
人类的命运已经行走在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上,被窥视的恶意包围,一步错便会满盘皆输。于是阿克托选择了成为这个拯救他们的“神”。
“苏明安,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希望……那就在你我这样的人的手里。”阿克托说。
他的手撑着栏杆,黑发像鸦羽般翘起,明明容颜年轻,却让人像看到了一枚活化石。
城邦的银杏叶在钟楼之下飘舞,它也有“活化石”之名。
苏明安视线颤抖。
猩红的红冷夕阳之下,钟楼闪烁着金光,犹如一柄巨型火把。他们二人并肩立于钟楼之上,肩膀都扛着沉甸甸的暖阳。
苏明安想,有些历史会埋葬在过去,有些英雄并不会得到正名,牺牲者也许无法留下姓名,没有“所有人都得到了好结局”的童话。
而被遗弃在过去的次元与虚拟之间,总有人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仿佛一场绮丽的盛宴,一场破碎的幻梦。
尽管苏明安只是在凯乌斯塔的数个关键时间点中跳跃,断断续续地领导了这场黎明之战,他却好像经历了许多人的一生——有的人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有的人永远触摸不到未来,有的人在凝滞的时间中得到解脱,等待一次彻底的苏醒。
而主导一切的阿克托站在他的身侧,在末日城的钟楼上,凝视着他所热爱的人们。那一身白大褂如霜雪一般白,似乎随时会融化在垂暮的夕阳之间。
“请让我最后看着他们,在这里启程……在灾变72年,永恒结束的凯乌斯塔时间线,这个被掩埋在历史里的维度。”白大褂青年这样说。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城邦的建筑,跨越了很远的距离,神情沉静而安详,仿佛已经洗尽了所有的苦难与不甘。
“你真的很坚定。”苏明安说。
阿克托闻言,他的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热忱。
——就像十九岁那年,他最初说要带着九席,制止人类内战一样的热忱。
总有人说,要是他能活下去,就好了。若是他能活到今天这一年,就好了。
但若是那样,就像是扯碎了他的灵魂,他也不再是亚撒·阿克托了。
“或许是黎明太美丽,让人忘了怎么逃跑。”阿克托说:
“苏明安,学会放弃太难了。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苏明安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落山了,星星还没有升起。
破土的种子能够钻破一切桎梏。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浓稠黑暗。
青年的眼神沉稳、理智,透着森林般的静谧,像是从千年的历史中走出,这双深灰的眼睛,苏明安曾拥有了二十天。然而现在注视这对熟悉的双眼,却感觉熟悉而陌生。
那身洁白的白大褂,仿佛要融入天光。
苏明安好像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白大褂,一步步走向夜幕深处,从未回过一次头。
过去的世界已经成为了故事的注脚,被时间吞噬。
——他或许不该走入阴影之中。
他多耀眼啊。
对这个世界的爱,从未止息。
“苏明安,可以在我的墓前,帮我刻一首诗吗?我的墓碑,已经在凯乌斯塔立了很久,一直没有墓志铭。”阿克托说。
“好。”苏明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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