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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公房子会客室,陈夔龙对许禧身说:“这赵炭工倒也古怪,好好的巴公房子,叫一群学生占着也不交租,听闻他不收他们束脩,除了吃饭以外,住宿和读书不花银子,他图什么?邀买名声?”
许禧身头饰花带,穿着浅色长袍,除了袖口的三条彩色花边外和男人的袍子没甚区别,手里面撰着个带精美刺绣的丝帕,只是堆迭,看不出图案。
“图什么不知道,可我见那些出入的学子,衣物满是油污,黑的发亮,读书人沦落至此成何体统?”许禧身出身名门大户,出了名的爱干净。
平日里读书看戏,那些才子佳人风度翩翩,在她印象里读书人就该清爽干净,白白净净招人喜爱。
如此方有才子佳人的佳话,不然烧炭工和黄脸婆的戏码谁都愿意去演呢?
卷王技术学院的学生截然相反,许多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脸上的油污,黑的在夜里怕是让人难以辨识。
这还是读书人么?
许禧身寻思:想来这些读书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陈夔龙大点其头:“要说赵炭工打仗是一把好手,可经营书院,那就差远哩。”
清末民初读书人的学习积极性,是后世学生无法想象的。
谁能想到,如果一个学校暂时关闭,学生又是游行,又是写万言书要求开课么?放后世,大家巴不得多放几天假才尽兴。
两人正极尽贬低卷王技术学院之能事,会客室外响起敲门声。
不等陈夔龙应声,门就已经被推开。
为首之人,穿着古铜色巨甲虫内皮皮衣,里面内衬黑色半高领羊毛衣,裤子是黑色牛仔裤,鞋是棕色翻毛圆头靴,颜色与上衣外套呼应。
零零碎碎的不知名材质吊坠挂在脖子外面,好像毛衣链。
头发向后拢着,发际线很低。
最古怪的是他戴着个半面面罩,面罩是龇牙笑的表情,纹理造型与脸完全契合,薄如蝉翼,好像这人表情固定了一样。
许禧身吓了一跳,看两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陈夔龙:“……”
后面是卷王技术学院学生会部长刘华强,毕恭毕敬而亦步亦趋的跟着。
“哎呀呀,华强你真是,陈大人来了,你也不早早通知我。千万不要收人家的登门礼物,否则我会生气的。”赵传薪转头责怪刘华强,然后伸手:“礼单在你那里吧,快拿来让我还给陈大人。”
空手登门的陈夔龙:“……”
刘华强:“……”
刘华强面色古怪,咳嗽一声:“校长,没……没礼单。”
赵传薪听了,转头看向陈夔龙。
见他手里把玩一支纯金打造的如意,如意首镂空,以金丝编成,中心织成“禄”字,左右各一麒麟头,周边镶嵌红宝石,中间是一颗翡翠。如意柄微微弯曲,分为上下两部,中间以云纹隔开,对称浮雕黄莺绕梅。
中国的掐丝工艺举世闻名,从未断代,这金如意造的十分精美。
赵传薪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从陈夔龙手中夺过金如意:“哎呀,来就来,带什么礼物,真是的。不拿,赵某拂了你一番好意;拿了,真叫人难为情。”
陈夔龙:“……”
他差不多已经确定,这人就是赵传薪。
赵传薪竟然真的一直待在汉口?
那报纸上声称赵传薪在胪滨府,又怎么解释?
这不是后世,坐个飞机,三四个小时从北到南,然后发个圈装逼大言不惭说:闪现汉口……
陈夔龙又疑惑,又心头滴血。
麻痹的,日本人送来的金如意,在手头还没捂热呢,就让赵传薪给抢走了。
真是手欠,出门拿什么金如意?
实在是因为他太喜欢这金如意了。
“赵……赵炭工,你身家……”
陈夔龙想说赵传薪有钱,怎么还抢人家的东西?
赵传薪直接打断他:“没错,我身家比陈大人差远了。有时候赵某真的很可怜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因为你们的烦恼五花八门。而像我这种穷苦人家,烦恼就很少了,甚至只有一个——没银子!”
陈夔龙:“……”
许禧身:“……”
碰上赵传薪这号无赖,他们真是血招没一点。
下次出门一定先看黄历。
陈夔龙咬牙,这边损失的,早晚要在日本人那里夺回来。
东西拿了,你总该办事吧?
既如此他也不客套了,直言道:“赵炭工,本官听闻《卷王青年报》每日宣扬抵制日货?”
赵传薪随手在会客室的柜子上,抽出一块布,上面写着:挽回尊严,不买日货。
另外一块布上写着:宁蹈海不买日货。
还有一块布上写着:自产自销,让日本人无路可走。
赵传薪指着这些横幅问:“陈大人说的是这些吗?”
陈夔龙:“……”
焯……
许禧身一直好奇的悄悄打量赵传薪。
她自诩有几分姿色,可赵传薪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她。
这人说话嬉笑怒骂,不按套路出来,也不知是城府深沉,还是天生就泼皮无赖。
陈夔龙说:“赵炭工,本官乃总督,伱亦为一方知府,我便直言了。朝廷多次督促地方,取缔抵制日货运动,如今唯有汉口各商,纷纷弃掷日货,这让我很难办啊。”
他想说,你比我低了不止是一级,现在老子亲自上门,你最好识相。
旁边的许禧身插嘴说:“赵知府有所不知,日商今岁屡次向沿海各县捐赠赈灾物资款项,即便有错在先,如今业已抵消旧账。”
赵传薪还没说什么,刘华强吹胡子瞪眼:“大人,日本人巧言令色,那是想用小恩小惠麻痹我等。在下以为,即便受过恩惠的百姓,也断然不会购买日货。”
实际上他对列强俱无好感,不单只是日本人。
“放肆!”陈夔龙呵斥一声。“你懂什么?各地与日商关系都有缓和,尤其广东各地,购买日本的煤炭、铁路材料等交易额可达上百万两银子。今岁,日商联合向灾区捐善款高达2万多日元!”
刘华强抿着嘴不说话,但脸色很黑。
赵传薪听着听着,眼睛倏地亮了。
他咳嗽一声,回头训斥刘华强:“陈大人说得对,你懂什么?我多次向你们强调,要促进本土产业与外商之间的协作,构建海内外紧密合作的创新联合体,深入实施中外合作改造升级,推动洋货造福汉口百姓,也要让我们传统产业走出去焕发新的生机活力……”
全场都懵了。
陈夔龙和许禧身错愕的看着赵传薪。
不是说赵传薪是那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和全世界拧巴着来的倔驴么?
现实和传闻严重不符。
来之前,许禧身对传说中的战神万分好奇。
可今日一见,大失所望。
原来也是个官场老油子啊。
既像是个泼皮,又十分油滑。
陈夔龙坐直了身子,官威更盛。
他觉得是双方的地位差起了作用。
怪不得赵传薪和张人骏、徐世昌关系都很好。
两人都是总督,看来赵传薪这人也是看菜下碟,只要是封疆大吏,他就会好好说话。
这等人古往今来有很多,在外沙场征战杀人不眨眼,可一到了官场就表现的像个鹌鹑,就像狄青。
陈夔龙心中有数,沉声道:“既如此,先让你的学生停止抵制运动,顺带着把《卷王青年报》也停了吧。”
赵传薪手指头有规律的敲打膝盖:“这个嘛,我认为陈大人还是将那些日商叫来,大家当场把话说开的好。”
陈夔龙点点头:“这个好办,那个刘什么……你去外面,将我随从叫进来。”
刘华强先是愤愤不平,但仅有两秒情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知道,校长这样说话的时候,有人就快要被坑了。
所以他也不抵触,出门叫人去了。
陈夔龙让随从快马加鞭去叫日商,今日就将事情全部解决。
然后又对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
随从了然,转头就走。
陈夔龙以为自己声音小,却不成想被耳聪目明的赵传薪听个真切——这货最后加的一句,竟然是暗示日本人贿赂他。
这时候,赵传薪开口问:“陈大人,广东一直没有停止和日本人进行煤炭、铁路材料贸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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