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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又一年的九月殆尽。
已记不清家乡的这个时节,是不是和这里一样,严酷得好像永无止境。
所以在到谌迅、曹玄的那一瞬间,赫品章的心里除了喜悦、疑惑之外,竟还有一丝因为嫉妒而产生的排斥。
排斥他们身上家乡的气息,嫉妒他们竟可以不用颠沛。其实,早该明白回不去川蜀,情愿把陇右成家园守护。
不知不觉竟过了六个秋。
川军事变,投奔越野,那年赫品章十三岁,是非观才刚刚形成。回忆里最深刻的不是苏降雪之死或林阡之杀戮,而是从川蜀出关逃到陇右的那一路,惊恐的双眼中映出的渐变天色。
流亡异乡,故国难返,唯能随主公苏慕梓、顾震一同,寄人篱下,人脸色。短短三年,却连越野的篱也遭林阡强拆,从此苏氏被连根拔起,弱者无立锥之地。
有幸存活,蛰伏伺机,却经不起光阴考验,壮年一个个变老,老人们一个个逝去,开禧元年四国争战,机会降临得太快、太早,但也是时候拔刀亮剑了,是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战斗的时候了!
战斗,是为了守住这属于苏氏的最后一寸土、最后一寸尊严,是为了壮大这寸土、抬高这寸尊严,如果可以,要打败林阡、消灭草莽义军,荣归故里、重夺抗金的先锋旗!
这些年来,我们受那些草莽的欺压、吞下的耻辱、承受的苦难、失去的亲人,还少吗!
复仇雪耻之战,轰烈地拉开序幕,从打败郭子建掀起陇右大乱伊始,苏氏不停地逆袭,不停被逆袭,一次次地被打倒,再一次次爬起来,给林阡造成的损失、贻误数不胜数,过程中赫品章也在尽心尽力地辅佐,无怨无悔地跟从,终于在田若凝战死后被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成了苏军的中坚力量。
终于可以站在这战斗的最前线了,头号大敌正是剥夺了他们太多东西的林阡。
于是正式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败袁若,杀耿直,退郭傲,慑史秋鹜,扰郝定……短短几月,战绩无双,林阡在定西一带留下的所有战将,几乎都是赫品章的手下败将,那个时候,赫品章真是自内心的高兴,有什么会比理想一步步靠近更高兴。
趁林阡和齐良臣大战之际,苏氏厚积薄一跃而起,雨后春笋火乘风势。这个时候,赫品章也一样很高兴,哪怕过程中主公苏慕梓听信小人谗言、把他从前线拉下去架空,赫品章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况主公后来也认错了道歉了亲自迎他回来。
此刻,
轮到林阡孤立无援无物以相了,林阡他也有这时候啊。当临洮府金军脱困,正与庆原路增援而来的金军两面夹攻林阡的榆中,借此机会,苏氏大可慢慢把定西中南部城寨都侵蚀,然后,只需在最近的位置旁观,坐收渔利即可,现下赫品章俨然也已经开始这么做。
面对如此大好的形势,赫品章却反而高兴不起来。
说不上为什么,心里还总是浮起多日前,苏慕梓戕杀尉迟雪未遂、那一幕苏军濒临绝境走投无路的画面。
那一幕现在要给林阡了,不是应该非常高兴的吗。为何……
“品章,在想什么?”这时背后响起曹玄的声音,赫品章缓过神来,啊了一声,迷茫的双眼,终于不再西望。
“不会还在生主公的气?”曹玄严肃少笑,对他却不一样,甚是亲和。
“没,早忘啦!主公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嘛!”赫品章摸摸后脑勺,实话实说。
“哦?那是在垂死挣扎的抗金联盟了?”曹玄顺着他目光向榆中,尽管位置靠得很近,苏军却不可能伸出援手,只会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前一刻,他们还咄咄逼人着。”赫品章叹了口气,“设身处地,真是可怜得很。”
“傻小子,竟可怜起敌人来了,他们凶残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吗?”谌迅随之而来,听得这话,苦笑摇头。
“形势自是风云变幻的,咱们在当中功不可没。”曹玄道,“这也是林阡他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谁。”
“诶……是吧……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赫品章低下头来,真真实实地不开心,总有些滋味说不清。
是的,功不可没,林阡快输了,但金军翻身了,我们在当中功不可没啊。这值得自豪?
难道我们和金军才是唇亡齿寒?
我打林阡便罢,为何要帮了金军?
谌迅没注意赫品章的矛盾心理,说几句话就下去了,曹玄却听者有心,拍了拍赫品章的肩:“品章,主公说过,最残酷的打击,只能施于最顽固和最凶残的敌人。”松开手来,“因此,有些时候,有些事,所谓原则底线,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赫品章脸色倏然变得惨白,主公,为何主公竟是这样想的……
曹玄走后,赫品章的心情没有得到丝毫缓释,遥望榆中四面阵云,夹攻之势可见一斑,十二元神屯兵于旧日天池峡一带,还有后续援军从已被他们占据的黑山要道开进,连绵不绝。
连绵不绝,对沿途驻扎的苏军视若无睹,是不在意,还是把他们成盟友?
林阡此人,应该很擅长拉拢人心吧,但他没派过一个使者来……赫品章此刻竟是希望林阡派人来求和的,但林阡,很明显知道苏慕梓十成是不会帮忙。
好在,还有祁连山……赫品章伏在墙垛上,呆呆地想着,祁连山,不是和苏军一样吗,他们又是怎么愿意和林阡化敌为友的?
是的,好在还有祁连山。
榆中胶着五日,大小二十余仗。
最初一战,便是郝定蓝扬联手,率盟军与祁连山戮力同心、迎头痛击十二元神。那秦狮、完颜气拔山起初轻敌、措手不及、险险败溃,所幸完颜瞻机警谨慎、及时调援,秦狮二人单体战力又强,很快将局势扳平,后又连胜三局;金军之不败神话,却又在第四场遭善于用兵的郝定打破,自此双方互有胜负。
十二元神由黑山开进的后续援军,亦与从竺青明顾紫月手下拨出的祁连山众对峙,双方于冲要激烈鏖战了数日之久,谁都没有被谁切断联络。定西地盘再度分崩离析、却又互为包裹,乱云崩坏迹象。
另一厢,原本胜算极大的楚风流大军,虽然脱困后势如出笼猛虎,却被邪后6静程凌霄联手、死死卡在了榆中之东,只差一步,终究无法与十二元神会师。
兵贵神,时不我待,海何勐追兵总有一天会来,而洛轻衣等人虽然失地,安顿之后兵力还可重新挥——抗金联盟完全可以借祁连山挣来这关键性的时间,把金军重新置换进万劫不复。
这大约也是轩辕九烨的人算不如天算,他偏偏漏算了洪瀚抒身边的那群人,现在处于被动的是轩辕九烨,拜他的计谋所赐,楚风流很显然已经回不去临洮府了,那真得赶紧从榆中这个关卡拖出来,刻不容缓,否则她处境会比在临洮更惨。
所以形势虽然很教林阡和赫品章这些人担心,但也不像赫品章想得那么糟糕。盟军只要撑过这一波强袭即可,撑过去之后再打持久战,吃亏的是金军。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不知道压的是谁。
身经百战如郝定,丝毫不惧震山之锤威名,阵前与完颜气拔山单打独斗七十余回合。他二人一个刀法粗豪,一个锤势刚猛,打到天色向晚鸣金收兵都未分出胜负,不过从郝定最终的气力耗竭大致可以出,完颜气拔山略胜一筹;
而孙寄啸和辜听弦那两位高手,一边同行相轻一边安分守己,原想把完颜瞻和秦狮平均分配……然而,秦狮和完颜瞻虽同列十二元神,战力却非同一等级,所以孙寄啸和辜听弦现了个中玄机之后,都是对秦狮跃跃欲试,而对完颜瞻弃如敝履……
不过很自然地,蓝扬没有给他们挥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采取“秦狮来时,二人并肩作战,完颜气拔山来时,其中一人为郝定掠阵,完颜瞻来时,其中一人为蓝扬补救”策略。蓝扬号施令,两个小子争着听话。
蓝扬这般打法相当保险,前提却是十二元神不曾三人合力,但,他们终有一天还是会同时压境,而且这一天一定不远。
“从他们的屯兵情况,已经可以出迹象,他们备好了,决战不远了。”郝定将地图摊开,给他们标出十二元神的分布。
很显然先期只是试探性攻击,是前奏,最强的攻击还在酝酿,金军必欲一击即中。不愧是十二元神,短时间内就能备战充分。
弓已拉满,紧绷之风,恐一不留神就弹碎了脸面,头颅也四分五裂。
“他们便是一起上,我们也不惧。他们是试探性攻击没错,我们也一样练手了啊。”孙寄啸自信满满。
“真要到决一死战的时候,盟军拼力抵抗还是可以守住的,毕竟守比攻容易得多。”蓝扬点头之时,现辜听弦不在:“咦,辜将军人呢?”
关键时刻,太需要所有人都在了,毕竟盟军在将面上是弱于金军的,少了个辜听弦,会拉大彼此差距,一定要有他在,才有拼力抵抗的机会。
“将军没说去哪里……”所有辜家军都是这么讲。蓝扬和郝定问了一圈之后都是急坏了。
“算了,他不在也罢,决战我尽力吧。”孙寄啸是唯一一个不急的,他自信。
郝定从这语气里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想到林阡曾提过辜听弦与孙寄啸相轻,又忆起昨日辜听弦提出要先探查敌情孙寄啸说这是基本常识,辜听弦说不是那种探子近距离查探也不是那种卧底传递情报而是将领本身要因地制宜,孙寄啸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虽然这只是斗嘴没有引起冲突,却是给郝定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令他恍然大悟,转身旋走。
“郝将军?!”蓝扬一怔。
“我去找他回来!”郝定说走就走,风风火火,不必招手,副将跟上,“一定带他回来!”
老实说,听弦的夜探金营并非只是一时意气要证明给谁,多年的战斗经验使他也预感到决战一触即,这一关头不仅要那种探子细作的情报,更应该亲自去敌营才好,他们的军容,他们的部署,置身其间去感受,师父也常常这么做。
这样才能清楚敌人的实力,以及找准敌人的优劣,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之所以一个人都没有告诉……不是刚提出来就被孙寄啸那臭小子给否定了么,说什么光说不练假把式,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谁都走不开”“这是不切实际的空谈”,郝定蓝扬也没说要采纳这建议,也罢,他们是主将,更日理万机呗,才不可能亲临敌营呢。
再说了,胆子也就那样。能继承师父衣钵的有几个。
那群山东的,妄称什么十三翼……
潜意识里,听弦虽不仇视、但鄙视十三翼,特别是之前他反出师门的时候,石硅郝定杨妙真等人在其中或有或无的存在和作用,让他心里一直都有根刺。
这一点,林阡倒是没想到。好在只是鄙视而已,不会比相轻、仇视严重。而相轻嘛,顶多也就在心里嘲笑嘲笑孙寄啸,自不量力的,还以为自己能一挑三个十二元神。
月黑无月,万籁俱寂,风中潜行,杂念且抛,到敌营溜了一圈,恍若入无人之境,浑不知你在桥上风景,楼上风景的也在你。
“那人是谁?”完颜瞻问。
“启禀将军,是林阡的徒弟,辜听弦。”
“这样的胆魄,还真只有林阡的徒弟能有。”完颜瞻叹了一声,“若我身边,能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末将前去拦截?”
“你们拦不住他。”完颜瞻说,“连我都可能不是他对手。”
“难怪这么猖狂!”
“且让秦将军会会他吧。”
窥探半夜,辜听弦顺利折返。因为过往的风景度太快,忽然还是掺进来一些与战无关的思绪,一时间感慨万千。
倒也算旧地重游了,上次我辜听弦这么偷偷摸摸来这里,还是为了和田将军会面,途中被金人暗杀,所幸田将军救我……如今,物是人非,再不会有田将军在前面等我……
竟还是有些对师父的怨念……不过思雨说的也对吧,师父也不是什么事都一定料得到的,田将军他,命该如此……
只是,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还是去了。
想到这里,鼻子一抽,忽地不远寒光一闪,陡然心生不祥之感,是的,上回我差点被人暗杀,那是金军所派,金军是一直针对着要杀了我的……我怎么独独把这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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