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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夜阑卧听风吹雨
同一个夜晚,辜听弦睡卧于驿站,听着窗外风雨大作。
此情此境,耳边终于没有了那些嘈杂的舆论,却睡不着,因为不知道明天做什么好,太清闲,思绪便不自禁地一窝蜂地飞回昔年。
“林阡,你留下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在你这里,心却在田将军那里!”他第一次对林阡傲气宣言。真巧,那时也是林阡凭麾下高手强行扣留他。不同在于,那时林阡一定要他留下;相同的是,每次都是听弦想逃走……
“不管你心在哪里,人必须在这里。”那时林阡斩钉截铁。七年后的今夜,听弦的心已经不可能离开,人却无法留在林阡身边了。林阡不表态,林阡始终不开口挽留,林阡罩了他那么多年说不管就不管!
听弦本来以为,师父还会像多年前一样,回到陇陕后收集证据给自己洗白。就像当年锯浪顶上,师父将昏厥的自己一手托起,源源不断的内力和他的话语一起温暖了自己的心:“谁能拿得出证据,我即刻将辜听弦定罪,严惩不贷!”
那日师父依稀还说过一句,“我不愿他对我一个人的私仇,就绝了他和他的家族在义军的路。”不错,“他的家族”,师父考虑最多的是辜家军。但后来听弦听别人说,师父在寒潭里就曾力排众议,说辜听弦是奇才,指点得当,必成大器……所以,不止“他的家族”,是“他和他的家族”。
真正折服了听弦的是那句话,“我说不是你,谁还敢怀疑。”那样强大的气场,瞬间教听弦心跳都仿佛停了,只知道,他是短刀谷的主,他这样坚信自己,流言还有什么好畏惧。
慢慢地,听弦开始了这段认贼作父的经历,也在边报仇边学刀法的过程里发现,仇恨在减小,敬重在增多,或者说,是同化。他以身作则给听弦到了,怎样才能做真正的英雄。那一身正气,那一言九鼎,那一往无前,令前期浑浑噩噩的听弦奉若神明,令后期建功立业的听弦视作榜样。
尽管,那时候听弦还会在背后比如说洛轻舞面前抹黑林阡,那时候听弦也会不服气地说林阡有什么了不起,那时候听弦到师父也不会像别人那样低声下气……但那时候,听弦发现自己,会在单行说“你不是盟王派的人,你是盟王的仇人”时,本能地反驳说,不,我更加是盟王的人。
是的,师父不但能容忍自己这倔脾气,师父还很喜欢……所以师父口中的“错”,确实跟别人一口咬定的不同。师父想到的,原是一个能兼顾好三军的辜家少主。上次叶碾城中,师父怒其不争地给了听弦一巴掌吼出来的是“你还要辜家兵马陪你趟多少浑水”,这次白碌城内,师父同样是在意自己没把家臣们当回事……师父没直接说,师娘的话,间接提点了。
师父啊,是想我慢慢地悟出来吗,是自信我在缺少提点的情况下也一定能悟出来?师娘她,却因为思雨的关系,给听弦走了条捷径。
然而,那个渐渐成熟的辜听弦,那个稳步上升的辜听弦,师父心中的辜听弦,究竟是何时开始变的?
转头望着窗外的秋雨,连绵不绝,竟似有形,已有不少被风吹送进来,一点一滴,一丝一缕,落在听弦的鼻上、脸上,清冷。就这样双臂抱头慵懒地躺着、想着,连起来关窗也不愿意。
“说辜将军出卖鄜延路,可有证据?”终于想起来,是那一次开始变的,因为有人时隔多年再度触怒了辜听弦的尊严——那个名叫耿直的副将,竟诬陷听弦说田守忠是听弦出卖才死!
同样是师父,厉声问耿直可有证据?
耿直义正言辞,有证据,证据就是,鄜延路的据点只有田守忠和辜听弦两个人清楚。
似铁板钉钉,听弦百口莫辩,师父他,居然说,“不代表谁知情就是谁出卖,否则我与他一样嫌疑。”师父居然会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听弦感动啊,听弦感动时竟多了一丝依赖……从此后,师父在听弦心里的地位是那样高,无可撼动。
不能怀疑主公,耿直哑口无言;师父教育耿直,为将者,切忌随意猜忌。
耿直明明说,末将明白。
但师父一走,耿直他们,凭何又猜忌起听弦来了……?听弦名声受损自顾不暇,哪里还懂得去关心和保护那些身边的人们?听弦只会从他们那里取暖而已。
今日城楼之下,听弦没来得及说完那句“可是”,没来得及告诉林阡,“可是,我被他们合力排挤”……此刻,夜深落雨之时,换个方式想,为什么两年来的忌才还是从不间断,为什么他们不排挤别人专排挤我?比我强的人有,比我出身不好的有,真如师娘说的那样,单凭师父的压制不够,还得我自己治军出色?!是不是治军出色了,师父就会再一次地承认我?
没错,就因为我战斗一流但治军还不够出色,他们才找到诬陷的漏洞、攻击的点!?也就是说,只要我把麾下的将士们也全凝聚了,以后他们再嫉贤妒能,我也无懈可击!
辜听弦完全想通,骤然一跃而起——虽然这绝对不是林阡希望他想通的,耿直等人也绝对不是忌才的小人,这觉悟也一如既往争强好胜……但是,好在这觉悟还不错……
“清白不要谁帮着洗,摊子也无需谁收拾!”辜听弦终于有了精神,有了目标,站起身来,着雨幕,精神振奋,我辜听弦,从今起卧薪尝胆,脱胎换骨,我要让师父承认我,我要让师父知道,我不但能做到,还会比他想象中做得更好!我要让家臣们为我自豪,让那些嫉恨我的,全都向我赔罪!
可是,那些都是师娘的话和听弦的推测,会否不是师父的意思?师父他很可能失望透了、不会再给我机会了、也不会再了?
听弦的心,忽然再一沉。因为师娘和师父的见解有误差——师娘居然以为自己会去投敌,师父他固然不会这么觉得。所以,师娘的话并不一定代表师父。
如果那样的话,那就当师娘的话不是提点、而是要挟……你辜听弦,也得正视跟着你的这些人,清楚你身后跟着的人就是你背上的担子!师父虽然顽固,但他有句话说的是不错的,哥哥死后你是辜家的少主。他们强,你才能强。他们都保全,你才完整。他们存在,你哪怕此刻身在驿站,都可有履步沙场棋局的权力。你带着他们,人再少,都对大局举足轻重。
无关其他,首先你辜听弦要做到的就是存活,立足,强大。这些年师父一直罩着你,撤去他的保护,面对逆境的能力,你辜听弦不会没有!
辜听弦攥紧拳战意凛冽:就算师父不再,我也会凭自己的表现,让师父他后悔,让师父他向我低头、将我辜听弦请回去!
七月十八,三方大战落幕,战胜方归罪,战败方亦然。
祁连九客以成菊黄蜻蜓为代表,强烈谴责宇文白的不听军令,尽管这一战从始至终都跟驻守在别处的她俩无关、关于宇文白的自作主张放人也是道听途说,叫嚣的最厉害的也是她俩。
这情景真像,像极了那年秋天,黔西森林里文白放完陆怡之后,不同的是,如今文白已有了寄啸,而那时瀚抒还可以见到吟儿。
然而这回寄啸也不能包庇文白,确然她是违背了瀚抒的号令。
最了解文白的,永远只有瀚抒一个,这一刻瀚抒听厌了成黄二人的说辞,疲惫挥手示意她们都闭嘴,四周静寂,鸦雀无声,文白终于抬起头来结案陈词:“我放了凤姐姐,大哥理应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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