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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她挺好的,还时常说起舅妈您呢。”
这话其实也不太老实,我妈不常说起舅妈,自我记事以来,我记得的妈说起舅妈一共也不到十次。不过舅妈听了这话还是挺开心,说道“其实让她和你爸一块儿来雾云城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住一块儿热闹多了。”
舅妈还待带说,舅舅已然道“云妮,翰白以后就住这儿了,要说话长着呢,先给他安排个房住下吧。”
舅妈道“那间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就让翰白住吧。他今年才十五吧?那还得读书,进文校还是军校?”
“明心院。”
舅妈一怔,喃喃道“陛下让他去明心院?”
舅舅点了点头,叹道“不管怎么说,陛下对司楚兄真个是……”
舅舅没再说什么,但我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帝君多半很希望父亲能来雾云城辅佐他,但这个希望定然永无可能实现,所以他把期望着落在我身上了。只是想到临别时父亲关照过我,要我发誓要守护共和。假如我和舅舅一样成为帝君的臣子,那还怎么守护共和?
吃完了饭,舅舅又和我说了些话。事情倒也没什么,只是跟我说了明心院要注意的事项。最主要的,是明心院的两位太子。帝君两个太子,大太子陆安宇比我大两岁,二太子陆定宇比我小一岁。另外,还有几位宗室王公的子女,倒有五六个是魏仁图元帅的孙子辈。因为帝君除了这位岳父以外,就没别的亲属了。而要学的课程与五羊城倒是一样,亦是礼、乐、文、御、数五门,除了文一门有些不同以外,其他四门与五羊城用的是同样教材。这也是当初帝君允许五羊城自治的先决条件之一,因为如此一来,就算五羊城出来的人想到帝国为官,也基本没有障碍。而文课不同的,也仅仅是涉及到一些共和与帝制的篇章,另外八成仍是一样。
说了一阵,舅舅见我有点倦意,轻声道“翰白,别个也不和你多说了。但有一点你千万要记着,到了明心院,万万不可得罪任何人。”
我心中嘀咕说明心院里尽是这些王亲国戚,的确得罪不起。只是这句话实在不吐不快,我道“舅舅,帝君给我剑履不拜之权,又让我进明心院,是不是想让我将来为他做事?”
舅舅苦笑道“你倒挺机灵。”他顿了顿道“正是如此。陛下一直想要让你父亲成为他的臣僚,但你父亲又铁心不肯北上,已拒绝了多次。这一次他让你跟我来,也是为了给陛下一个答复。”
他见我沉默不语,便又道“翰白,不管怎么说,明心院的教席倒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明师,你能进明心院,也是难得的机会。只是到了那儿,千万不要因为陛下看得起你就恃宠而骄。”
我道“是了,舅舅,我定然夹紧尾巴做人。”
我这话却也让舅舅失声一笑道“你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这话!”只是又点了点头道“不过这话却也不错。眼下,自然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这一晚舅舅走后,我很晚才睡,脑海里一直翻滚着这个念头。想了半天,突然觉得我现在去想这些做什么,反正就算帝君逼我做他的臣子,我一样可以为共和做事。何况,到现五羊城的共和制也不知还行不行得通,现在这种特例显然并不能长久,说不定我成年之前五羊城的共和制就不存在了。要真是这样,当然我也谈不上守不守护了。
这般一想,我顿时放宽了心,倒头便睡。舅舅这王府真与我家里有天壤之别,我住的这客房又宽大又舒服,这张床躺我五个还绰绰有余,被子亦是又轻又软。虽然离家那么远,我连半点不习惯都没有,倒是越睡越香。
第二天一早吃罢了早饭,我向舅妈告了辞,便跟着舅舅出了门。阿妙倒是跟我有点熟了,跟着送到了门口,见我们走了,招了招手才回去。
雾云城里每天都要早朝,舅舅如果不是奉命出京,每天也得例行公事来这一趟。到了宫门前,沙公公却已等候在那儿了。一见我们过来,他上前向舅舅行了一礼道“傅明王,您来了。那郑公子我便带走了。”
舅舅点了点头道“多谢沙公公。”又看了看我道“翰白,好自为之。下旬我会来接你回家。”
我知道舅舅跟我说的是什么,忙道“是,舅舅,您忙吧,下旬见了。”
告别了舅舅,沙公公领着我向后殿走去。帝宫三大殿,登闻、怀仁、退思,明心院还在退思殿后侧。外面看去还没什么,待沙公公领我进了明心院,他说道“郑公子,请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与沈嬷嬷办理交接,以后便由沈嬷嬷引你入内了。”
这沈嬷嬷定然是明心院主事之人。我道“是,沙公公,那我便在这儿等着。”
我现在在的地方就离大门不远。明心院的大门平时都是紧紧关着,我一进来,门便已关了起来,而四周的围墙又高又厚,比寻常的围墙高了足足三倍有余。我在路边拣了一块石头坐下,静等着沙公公回来。这地方花木种得极多,周围茂密之极,虽然正值盛夏,倒也不觉炎热。只是干坐着有点无聊,我站起来看看四周,只见这一条路直通向前面一幢小楼,路边种着的灌木花开正艳,周围再无旁人。我活动了两下手脚,正待再坐,耳畔突然传来“铮琮”数声。
那是琵琶!
在家里,父亲、我妈、和宣叔叔全都是音律高手,我虽然没有他们这么厉害,但耳濡目染,在学校里也算是过得去的好手了,过年时学校联谊,我还是校乐队的笛手。虽然我的手指不是很长,琵琶弹得不算好,但听我妈弹过很多次。但听得这几下试音,便听得出弹奏之人纵然比不上我妈和宣叔叔这样的琵琶大高手,也已经不错了,只怕不比我差多少。舅舅说明心院的课程与五羊城里一样,那么同样有“乐”这一课,而明心院的教席更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看来真个不假。
却听琵琶声响了几下试音,忽地弹出了一串音符。这一段过门多少还有点生涩,但听起来已经不算难听。这曲子倒是很熟,乃是一支五羊城里常能听得的《坐春风》。我也曾听妈弹过,我妈弹来比这人可好听太多了。
我正在腹诽,心想着这人的指法有哪些哪些不足,却听得有个人轻声吟唱道“催坼花枝湿乱红。零星窗外雨,又濛濛。”
唱曲的,竟然是个少女的声音!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犹如乳莺初啼,清脆婉转之极。听得这歌声,我不由呆住了,只觉有这样的歌声,琵琶声虽然还有些不足,也已无足轻重了。她唱的也不是寻常的唱辞,定然是新翻的。《坐春风》这曲子来源已古,因此常有人新翻曲辞,但传唱最多的还是那首五羊城传出的“南国秋来八月间”的古辞。
她唱得不响,隔得又有段距离,刚听得两句,接下来便不甚听得明白。这时只听得琵琶声转了一段过门,显然要唱下片了,我循声过去,没走几步便被一堵树墙挡住了。这条路两边的灌木足有一人来高,修剪得整整齐齐,根本过不去。我不由有点急,实在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在唱这曲。只是这面树墙这么高法,除非我砍出一条路来才能过去。正在有点束手无策,却听得那一边有人道“郑公子。”
这正是沙公公的声音。沙公公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大概是那沈嬷嬷。我肚里有点没好气,但脸上仍是诚惶诚恐,上前躬身一礼道“沙公公。”
沙公公向那妇人道“沈嬷嬷,这便是郑公子。奉陛下之命,郑公子从今日起便入明心院了。”
沈嬷嬷的衣著有点像菊部头,但神情冷漠之极,全然没有菊部头那样平易近人。她打量了我一下,说道“好的,沙公公请回,郑公子便交给我吧。”
我听她这么说,忙道“多谢沈……嬷嬷。”
我本想依菊部头惯例,叫她为“沈姐姐”的,但这沈嬷嬷一张脸跟刷了浆糊也似,叫她“姐姐”她未必会开心,我自不敢自讨没趣。果然,她也没什么表情,向我点了点头道“郑公子,请跟我来吧。”
此时那琵琵声仍时断时续地传来,当我正待跟着沈嬷嬷向前走时,忽然传来几句清晰些的“当初何若不相逢。春归去,都在……”后面却也听不清了。虽然听不清,但余音袅袅,竟是说不出的动听。我不由一怔,心里却已然有一丝担心。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如此好听,千万不要不好看啊!我看着面前沈嬷嬷那干瘦的背影,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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