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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都穿着便装,但只消认得他们的,便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两人,一个是兵部司司长谈晚同,另一个则是水军次帅宣鸣雷。
五羊城大帅余成功年事已高,不再过问军事,这两人便是五羊城军方的最高领袖了。在议府紧急会议上,听得王趾青说了这个于佩利提督所下的狂妄无礼之书,一干人大多嗤之以鼻。虽然五羊城受制于大齐帝君昔年之约,只能保留一万水军,但五羊水军原本就天下闻名,现在虽然缩减编制,反倒更加精锐。而水军诸将,自宣鸣雷以下,都是经过了实战而来的宿将,战力实非易与,加上据城而战,这于佩利别说只有一艘船,就算有十艘,甚至百艘,也肯定打不破五羊城的城墙,因此一致通过拒绝之议。
虽然也认为对这种无礼唯有拒绝,但宣鸣雷与谈晚同都知道战争的阴云经过多年再次逼近了。因此他们一待议府决议出来,便抢在金秋范之前来到码头。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从未与中原接触过的葵花王朝究竟有何能力,必须先弄清楚。宣鸣雷还提出来索性扣下这艘墨龙号,好细察对方的实力,但被议府否决。因为共和制的宗旨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敌人也是人,现在又是来下书,并非开战,不可失了礼节。不过回复便由礼部文书担当了,以示轻蔑。宣鸣雷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只好同意。
当墨龙号驶离时,宣鸣雷一边看着帆影,一边按着自己的脉博。这是水军中计算船速的秘法,看着这船驶出港口,宣鸣雷松了口气道:“与我的复兴舰速度不相上下。”
海船由大而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其中风级为超级巨舰,五羊城不得建造,帝国水军也只有两艘而已,“月”级则是小艇,只能载十余人,因此最常用的还是“花”、“雪”两级。这两级战舰都能按装如意机,但雪级战舰碍于尺寸,如意机也不能太大,因此船速会慢一些。五羊城速度最快的花级战舰便是宣鸣雷复兴舰,他方才以脉博计算那墨龙号船速,发现与复兴舰相去无几。不过复兴舰比这墨龙号大了近三分之一,除非墨龙号上炮火比复兴舰强出很多,否则难有胜算。而他方先也细看过墨龙号上的炮位,发现炮孔比复兴舰少了一半多,从口径来看也不会占上风,因此总的来说对方不会比五羊城强出多少,倒是这船上的哨子比五羊城的响很多。
谈晚同方才也在算着船速。听宣鸣雷这般说,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奇怪,宣兄,这些胡儿哪来的底气如此狂悖无礼?”
宣鸣雷道:“确实。也许,他们是低估了我们,当发现讨不了好,所以扔下几句大话走人了。”
于佩利的下书中概括起来,有三条要求。第一条,是放开福寿·膏售卖;第二条是给予葵花王朝的船只不受约束自由出入境之权。第三条,则是要求五羊城改奉葵花王为宗主。前两条已经绝无可能了,尚可说是提出的要求,但这第三条实是强人所难。五羊城以商贸为本,海外诸国来得很多。这许多国家的民风、宗教都各各不同,五羊城的宗旨是一视同仁,尽量提供方便,以贸易为第一位。这种宗旨也为诸国所认可,因此这么多年来五羊城的商贸蒸蒸日上,专做外国海客生意的市舶行便有十三家,号称“十三行”。只是于佩利的下书已全然不是做生意的路数了,那就是要五羊城屈膝投降。天底下,哪有这种为客之道,看来这葵花王朝也是强横惯了,到了五羊城仍拿出这等嘴脸出来。只是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到底凭的什么?这艘墨龙号固然也一定装有如意机一类的驱动装置,但看起来并不能比五羊城的先进多少,除非是隐瞒了实力。谈晚同皱起了眉道:“宣兄,万万不可轻敌,此事必须万分小心。”
宣鸣雷也点点头道:“是。谈兄,调锦鳞卫去刺探一下吧,我再去向郑兄讨教一下。”
谈晚同道:“不错。郑兄虽然久不在行伍,但他的意见,必定深中肯綮。等一会,我与你一同去吧,顺便也看看他贤伉俪去。”
宣鸣雷与郑司楚是过命的交情,谈晚同与郑司楚虽没这般深,但也不浅。这些年,他二人平步青云,已成为五羊城军政头面人物,而郑司楚却名声扫地,泯然众人,令他们深为叹息,只是他们都承认,郑司楚有明察秋毫之能,有什么难断之事,总也喜欢去向他请教一番。当然,前些年太平无事,那些请教其实更多的是个周济一下郑司楚的借口,但这一回,他们却真个希望能听到郑司楚的判断。如果郑司楚仍能与当年一般成为全军统帅,他们的底气也定然会增加一倍……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谈晚同一回去,马上便调锦鳞卫指挥使姜栩平。锦鳞卫是当初组建起来的一支专门刺探情报、传递消息的秘密部队,因为设在五羊城的鲤鱼街四十三号,因此一开始取名四三锦鳞。这支部队由于是郑司楚一手打造,当郑司楚退出军队后,也险些被废除,幸亏谈晚同一手保留,成为隶属兵部司的一个组织,现在一共也只有十余人,地址也不在鲤鱼街四十三号了,因此改名为锦鳞卫。姜栩平这人身手甚好,但这些年锦鳞卫并没有什么大事,做得最多的尽是些协助巡检、防救水火之灾一类的事,实在有点有劲无处使。当听得说又要打探情报,姜栩平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召集了几个身手最好的改扮成渔民,出海查探那艘墨龙号的底细去了。
这天黄昏,谈晚同与宣鸣雷两人拎了坛酒,带了几包熟食来到城南郑司楚居住的街上。这条街十分冷清,郑司楚家又在街的尽头,更是偏僻。当他们刚到郑家门口,正好见郑司楚与一个少年一同走出来。那少年赫然见兵部司谈司长与宣次帅穿着便装到来,不禁吓了一跳,连忙行了个礼才告辞离去。谈晚同不认得他,问道:“咦,郑兄,令郎这般大了?”
郑司楚笑道:“那是小徒文豹。谈兄,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那少年正是郑司楚的弟子蒲文豹。蒲文豹因为上课,也不知道楚翰白要去雾云城了。今天趁着放假,来看看师傅,顺便温习一下武艺。到了郑家方知师弟已经离家北上,就此一别,再见也不知何日,不禁有些迷惘。郑司楚与他练了一路枪,又留他在家吃了午饭,到黄昏时才走。谈晚同还不曾回答,宣鸣雷已道:“快进去坐吧。司楚兄,麻烦师妹炒个热炒,我和谈兄带了点熟食过来,今天好生喝上两口。”
郑司楚知道宣鸣雷无酒不欢,只不过因为惧内,家里不敢喝,只有来自己家才可以放开了喝上几杯。他道:“好的好的,请进吧。”到了门里,说道:“阿容,谈兄和你师哥来了,麻烦你割块风肉炒两个菜吧。”郑夫人闻声出来,身上还围了个围裙。一见两人,她莞尔一笑道:“谈先生,师哥,你们来了,先坐吧,我马上就去炒菜。”
宣鸣雷见她围裙上还有点水渍,想是刚才还在洗什么东西,不知怎么心头一酸,连忙站起来道:“师妹,真是麻烦你了,简单炒两个就行,我们带着菜呢。”心道:“司楚兄太唐突小师妹了!”郑夫人当初做待字闺中时,乃是可望不可及的名媛,一手琵琶更是得曹善才的真传,可现在却完全已是个居家妇人了。宣鸣雷也知道,北方的帝君非常赏识郑司楚,而且傅雁书又是帝国第一名将,如果郑司楚去了北方,小师妹绝不会沦落至此。只是看她的眼神却又带着温婉的满足,心中转念道:“不管怎么说,小师妹自己不以为苦,也只能由她。”
三人在桌前坐了下来,宣鸣雷不将几个荷叶包拆开,里面是些烧鹅、叉烧之类的熟食。不等摆开,他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这才道:“司楚兄,你今天没去码头送翰白?”
“是啊。怎么了?”
宣鸣雷有点耐不住,说道:“难怪你并不知道今天黑船叩关之事。”
他将那艘突如其来的黑船下了一封如此狂悖无礼之书的事约略说了,郑司楚的神情越来越是郑重,待宣鸣雷说完,他皱起眉头道:“竟有这等事?”
来五羊城的外国船只,为的都是来做生意。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何况五羊城的水军当初号称天下之冠,现在虽然已不及当年,仍不可易与,那个于佩利提督怎么会如此不开眼?宣鸣雷道:“正是,我也吓了一跳,因此与谈兄专程去察看了一下。”
“如何?”
宣鸣雷看了一眼谈晚同,又喝了杯酒才道:“谈兄,你说吧,我说的怕这家伙不信,嫌我夸大其辞。”
谈晚同道:“宣兄说笑了。郑兄,那艘黑船应该也装着如意机,航速甚快,但也不比我们的船快得太多。船上也有炮位,就不知威力如何。”
郑司楚道:“后来呢?”
“已派锦鳞卫的姜栩平去查探了。”
说到这儿,谈晚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郑司楚很清楚他的意思。舰炮出现了并没有多少年。由于船上装设的火炮不能一味增加威力,因此目前五羊城舰队上的舰炮威力虽然较当初有进步,但并不进步很多。不过,五羊城的南门外还布置左右两座炮台,以这两座炮台扼守,被压制了的舰队攻或许不足,守却有余。这些布置并非秘密,靠港船只都看得到,那艘黑船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如果黑船仍然率众向五羊城发起攻击,那就说明他们还有未知的实力。
宣鸣雷见郑司楚沉默不语,也有点着急,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司楚兄,你觉得他们真会去而复回么?”
郑司楚沉吟了片刻,这才道:“眼下尚不能断言。”他顿了顿,笑道:“谈兄,宣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都是水军名将,我能想到的应对之策,你们都已想到了,还能让我说些什么?”
谈晚同与宣鸣雷两人看了一眼,不禁有点讪讪。甚实郑司楚所言不虚,他两人,再加一个崔王祥,被称为五羊城水军的“水天三杰”,都堪称当今最顶尖的水军将领。只是承平日久,突然间遇到这等事,不免有点无所适从。听郑司楚这般说,宣鸣雷也笑了起来:“不错。谈兄,有时我觉得我们未免有点过于胆小了。”
谈晚同摇了摇头道:“宣兄,这一点不敢苟同。我倒觉得,宁可高估敌人,也不可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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