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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悟徐徐道来,声音不算大,却吐字清晰,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修正的伤寒弊论,在重修版的风域寒录,亦即伤寒录的第三章第四节,也就是第七十九页的第六行到第八十一页的第二十四行,每一字每一句都有根据,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停滞了。
“哼——”
曲红忍俊不禁,随即又抿唇憋住。
楚行先皱了皱眉。
施礼明愣了一下,立刻恼羞成怒,“呵!简直一派胡言,你说是……”
闻悟很不耐烦,“你没带书吗?查啊。”
“我为何……”
“查——”
闻悟烦了,兀然一声叱咤。但听‘嗡’地一下,如平地惊雷,声波炸开,掀起一阵气浪,如涟漪般扩散,席卷全场。
查,查,查。
众学堂内,竟响起了回声。
众人只觉耳膜‘嗡嗡’的,惊得目瞪口呆。
咦?
楚行先皱着的眉头一展,满眼惊诧。
“去,将伤寒录拿来。”
陆俪推了一把身边发愣的学生。
然而,不等那学生反应过来,后边就有另外一名学生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我,学,学生这里有……”
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片回应。
“我有!我有伤寒录!”
“学生,学生也有!”
“我带了,我带了……”
……
这一幕,让不知情者都有些懵了。伤寒录是生僻药籍,谁会没事带在身上?而且不止一人,陆续响应者竟有十几个之多。
陆俪有些愣神,“你怎么会有?”
“今日一早,曲祭酒让学生……”
“什么?谁?”陆俪一震。
“曲,曲红祭酒……”
“曲……”
陆俪一口气上不来,只觉脑瓜子嗡嗡的。
“给老夫!”
倪老一把夺过递上来的伤寒录,气哼哼地翻查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胡言乱语,装腔作势,让老夫亲手揭穿他……,第三章第四节,第七十九页,七十九,第……”开始时他还吹胡子瞪眼,过不多久,当翻到第七十九页时,声音就戛然停止,枯老的手指点着书页,逐渐瑟瑟发抖,嘴巴也不利索了,“第,第,伤,伤寒,伤,不,不可能,不可能……”
众学堂内,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
闻悟连几章几节第几页第几行都报上了,翻查起来并不需要多少时间,然而结果却是无一人敢于发声,更无论辩驳了。
在场众人都不傻,这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施礼明瞪着眼,嘴唇哆嗦。但见场面诡静,他哪能放任下去?当即攻讦道,“哼!那又如何,这恰哈说明你照本宣科,硬背死记……”
“还没轮到你说话呢。”
闻悟打断他,继续解辩,语不惊人势不休,“寒重图,热愚谱,寒浊经,皆对寒热经论有编述没错,但是你不知道吧?热愚谱、寒浊经于去年年底经由南师监药术编集,已经被修正合并,集于寒重图,上个月,国师监连同药士协会已经对此核批……,呵,没人告诉过你吗?啊,顺带一提,对三寒书经进行重编的……”闻悟一句话又炸得所有人傻了,“就是我。”
“你……”施礼明有些慌了。他不傻,闻悟此时的自信、气定神闲,不可能装得出来,如果这都能装,那就更可怕了。
“卷宗里对寒重图的引用,在三寒书经的第八章寒重图的第六节,在书中的第一百零四页的第三行到第一百零五页的最后一行。”
闻悟稍稍颔首,眼神不屑,“查啊。”
讲坛下有人蹦了起来,“我有,我有三寒经书!”
“给我,给老夫!”
倪老的两只眼都红了,因为过于难以置信,已经失去了理智,直接抢过那学生的经书,喃喃叨叨,“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待老夫拆穿你不学无术,待,待……”等翻到闻悟所说的章节页数,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瑟瑟发抖,连坐都坐不稳了。
“怎,怎么可能……”
“我找到了,找到了,是真的,真的……”
“有!有!编修有,编修有他,闻悟,闻悟,真的是他!”
“找到啦……”
……
四周的确认声接二连三响起,使得全场除此以外再无余音。半响过后,等到十数人确认完毕,众学堂内已经是一片死寂。
闻悟看着面色铁青的施礼明,讥诮道,“说你水平低,你还不认,废物!”
“你!”
施礼明的眼球鼓起来,肺里一口气上不来,愣是哽住说不出话。
全场又是一阵哗然。
虽然但是,当众贬低辱骂一个祭酒?你不过是一个年少后辈,哪怕笔试第一也终归还是个学子,这辩解最多只能说明你博闻强记,如何跟一个在药术领域耕耘半辈子的祭酒相提并论?实在是太猖獗,太目中无人,太狂妄放肆了。
但不得不说,莫名的爽。
所谓鼓破万人捶,墙倒众人推,人性如此。对于好事的起哄者而言,不管是闻悟,还是施礼明,谁栽跟斗其实没有区别。
当然,此时的局势还未逆转,群情依旧激愤。
不过,闻悟没有再给任何机会,随后一口气连珠炮发,彻底刷新了凡人对‘博闻强记’的认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震麻了。
“听好了,废物!”
闻悟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仿佛在对书朗读,“八字药言的‘非炎流热,驻三冬麦’出自流行热感论,‘阴续还阳’出自混源手札,原文实质上是‘阳还续阴’,于两年前勘误修正,为万药经典重编收录……,在流行热感论的第二卷二十七节,三十二页第一行到最后一行……,万药经典第十二章第七节第三序,在三百七十一页的第十八行至三百八十三页的第八行……,顺便一说,你不是万药经典的修编人之一吗?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的署名是花钱买的吧?”
施礼明的脸皮一抽,抬手指他,“你——”
闻悟直接无视,继续表演,“生净论出自十二禽戏,无养治之效?你连最基本的联系上下文都不会吗?十二禽戏乃养健生论附录,养健生论与五行康健谱是连书,两者与寒热风经相辅相成,已经是被公认的事实,结果到了你口中,却成了无养治之效?无知!可笑!”
“在,在哪一页?”
“……”
闻悟瞟一眼那发问的一脸无辜又认真还带点怯怯的女生,啼笑皆非,道“养健生论附录的第三页第四行,五行康健谱的第一节开篇第七行,还有风寒热经的第七十四页的第九章第十二行到十八行,以及第一百二十三页的第十三章第三行。”
“喔,哦……”
“馄酥余毒?你是瞎了吗?看不见前面的‘煮温’二字?你堂堂一药术祭酒,不会真以为叫你煮温吧?‘取三冬雪水,浸润三日,再水煮九伏,可逆药性’,出在药本经华,在第九章第二节,书中的第九十一页第六行至第十行……,意为馄酥虽天然寒湿,但是经过雪水浸泡三日,再九煮九晒,可去其原本药性,转为温热,最为祛寒滋补。这才叫‘煮温’……”
闻悟一句接一句辩驳,从出处到详解,再到释疑,足足持续了一刻多钟,使得全场鸦雀无声。场下翻书的速度,还赶不上他的语速。
“……地雷主阴,天雷主阳,清瘟祛病皆在内……,这便是卷宗所著‘地天雷’的含意……,你连这个都不懂,还有脸为人师?”
“你,你……”施礼明的脸色涨红,两脚一软,往后一坐。
“田丹有养,育于精水,你又知道不知道出自何处?呵,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在水精著的第一章第三节,第七页第四行……”
“嗬,嗬——”
施礼明大口大口呼吸,两只眼睁得滚圆。他往旁边看,想找杜云崇,结果却没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杜云崇竟已经偷溜了!
“嘁,这水平,给我提鞋都嫌愚笨!”
闻悟撇嘴,又转向另两个全场就没机会说话的祭酒,“两位,还要继续吗?”
这俩人也是倒霉,上台后就没机会说一句话,这时一个看着卷宗愣神,另一人还在翻书,听了都一抖,快速连连摇头。
在场的众人就像在看神仙。死记硬背,也并非无人可以,但能死背到这种程度,还能完美整合成章……,实属离谱。
啪——
场下,兀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鼓掌。
全场一震,齐刷刷看了过去。
李芯僵住了。她由于太过激动,情不自禁就拍了一下手,想不到却招来了几千双眼注视,顿时被吓得整个人都傻了。
鱼彤亦是窘迫,索性一闭眼,用力拍掌,“啪啪——”
众人陆续回过神,先是稀稀拉拉的有人跟拍,随后,便是全场鼓动,掌声瞬间如雷,数千学子激动喊叫,如同山呼海啸。
“啊啊——”
整个国师监,仿佛都在震动。
“呵,精彩,哼呵呵——”
兴励抚掌,先是轻笑,接着就变成了爽快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庙若不言不笑,依然风轻云淡。
啪啪——
兴民率先鼓掌,然后群臣便都跟上,掌声雷动。
玉妃的脸都青了。
不远处,楚行先俯视着闻悟,眉头轻皱着,若有所思。
“我这徒弟怎么样?”
“嗯?!”
楚行先一激灵,猛地侧退一步。
玄离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小辈,放轻松点,别紧张。”
楚行先浑身僵直。他这一步,在普通人眼里,已经快到出现残影,然而,对方不仅能够毫无声息地近身,还能随影而行……,他惊骇得只觉全身冰凉。
曲红却出奇淡定,恭敬见礼,“曲红见过仙师。”
“哈,免礼免礼。”
玄离打量她几眼,想到她带来了闻悟,越看就越喜欢,笑眯眯地道“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错,不错。”
曲红笑了笑,以沉默应对了。
玄离笑道“你不怪我抢你学生?”
曲红摇摇螓首,诚然道“闻悟能够得到您的亲赖,是他的机缘,贱妾作为他的启蒙人,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有意见?”
“呵呵,好,好!”
玄离点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略一沉吟,又道“算起来,我也算是你的祖师了,嗯——,这个东西在我手里也没用,送你了。”说罢,他抬手将一个小瓶子丢过去,“此为养颜丹,对修行作用不大,但有一定的驻颜功效,适合你们女人。”
曲红连忙接住,有些受宠若惊,“贱妾……”
玄离摆摆手,“客套话就免了,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跟这位小兄弟说说。”
“这,谢过仙师,那贱妾就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啊对了,这两天,要是有时间,去找你这学生好好聊聊吧。”玄离指指闻悟,“以后,说不定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是。”
曲红垂下头,转身时,俏脸上露出一丝凄哀。
“前辈,你这是何意?”
楚行先已经冷静了下来,忍住羞怒,不敢乱动。
玄离拍拍他的肩,望着下方沸腾的场面,淡淡地道“你也算识相,刚才要是敢动一下,我好坏得卸掉你一条手。”
“前辈,楚某乃寒狱堡常驻……”
“行了吧,寒狱堡能唬住别人,唬不住我,你家陈老怪见了我,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老哥呢,少在我面前狐假虎威。”
“……”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楚某不知。”楚行先憋了一口气,老老实实摇头。
“别装傻,你南下干的事,真以为没人知道?”
“楚某不懂前辈在说什么。”
“是吗?”玄离抓住他肩膀的手微微收紧,“那你这伤,哪来的?”
“嘶——”
楚行先倒吸一口冷气,脸色也变了。
玄离冷淡地道“小子,我能跟你说两句话,是看的你家主子的脸面,这一次,我就当你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有下一次,我也不会找你,我会直接上寒狱堡向你们堡主讨个说法。”说着,他的手再次收紧,“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楚行先的面色苍白,用力点头。
“孺子可教也。”
玄离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又笑了,指着下面的闻悟,得意之情再也藏不住了,“哈哈哈,你看,我这徒儿不错吧?”
“呵,呵呵……”
楚行先咬着牙,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众学堂内,掌声经久不息。
施礼明见大势不妙,强忍心中耻辱,站起来装出师长仪表,“咳咳,好,很好,果然不负我的期望,你的评辩相当出色……”
愚蠢。
台下,陆俪失望地摇头,转身走了。
“嘁——”
闻悟哂笑,“你这人,不但学术水平差,脸皮也够厚,佩服,佩服。”
施礼明只觉一口气顶肺,眼前发黑。这一刻,周围的掌声、喊叫声,在他听来仿佛就成了嘲笑、谩骂,让他两耳发聋。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闻悟上前几步,声音压低了一些,“从笔试开始,我就耍你玩了。”
施礼明一瞪两眼。
闻悟挥手离开,“蠢货。”
施礼明张开嘴,然后‘噗’地一声,狂喷一口鲜血,直挺挺倒下。
“施祭酒!施祭酒!”
“来人啊,快来人啊……”
……
闻悟撇撇嘴,腹诽了一下。
气量不高,血量倒是不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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