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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发现走在路上,镜子般的墙壁高耸两侧,前后左右都有转弯。高墙光滑得不可攀爬,倒映其上的身体只留下黑色的阴影,我看不见自己的脸。手指戳向镜面里试探过来的影子,如同冬日触及起雾的车窗,墙壁上留下了圆圆一点,温度从指尖散开。手指离开后,墙立即恢复了原状。

我在哪里?一座镜子的迷宫?我没有奔跑也没有呼喊,内心并无恐惧不安,却也谈不上舒适。出于本能,我想寻找一个出口。将手放在墙壁之上,沿着它寻觅一个终点,手心的温暖在墙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仿佛在起雾的车窗上一次次作画。我想,在所有的墙壁都被我留下痕迹前,我能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出口。但每走过一个拐角,身后的事情便无法得知。那条由手触碰而生的漫长线段还剩多少?在我留下的温度冷却之后,它或许会像那个指尖戳出的圆点,一点不剩地消散。或许我走多少它就消失多少,只是我还未曾看到并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我没找到离开迷宫的方向,却更像在逐步深入其中。我不焦急,因为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我没有绝望,毕竟心里不曾对什么东西有特别的期待。我只是用脚走啊走,用手划啊划。道路上踩不出脚印,墙壁上不知还停着多少痕迹。我的影子在前后左右的镜面上做着同样的事,也同样在匆匆经过之后一无所留。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不再观察那些虚无的倒影,继续向前。起初走得很慢,一只手伸在前面试探,怕撞到什么东西。然而前方的墙壁始终没有被手掌触及,我可能穿过了它,也可能它本就不存在。于是我渐渐放下手,放任前行的继续,仿佛在移动的不是我而是道路,时快时慢,我被它带向看不见的远方。不发出一点声音,却又感到回音弥漫。没有风在吹拂,头发与衣服依然微微摆动。

似乎有一只羊,它在茫然地撞击镜墙。或许它将那个黑影,镜像中的自己,当作了寻衅的敌人。它反复地撞,不停地撞,我看不到,听不见,只知道它一刻不歇,亘古不变而毅然决然地冲向自己不能被理解的影子。

再次睁眼时,我到了一面湖的岸边。它宽广深远,望不见彼岸,我却莫名其妙地心知肚明它是湖而非江河或大海,头脑里如同被提前设置好了程序。波光粼粼,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和黯淡的星星,每个碎片上都有我的倒影,尽管黯淡如黑白照片,甚至近乎未冲洗的胶卷,但那是我,不再是悬浮在墙壁上的影子。

“你可以脱掉鞋袜,到湖里走一走。你会想起更多的东西,但别走太深。”歌声般的话语,我见到湖边站着一个女孩,面容有些许的熟悉,好像是在文学社遇到的同学,有一个奇怪的笔名。我很难记住别人的脸,在彷徨的镜子迷宫里呆了太久,似乎连自己的样子都快忘记了。

我听了她的话,脱掉袜子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塞到鞋里。湖水冰冷得像融化成水的玻璃,扎进脚趾缝,贪婪地吮吸身体的温度。渐渐察觉不到脚底板的感觉了,接着是整只脚,进而连小腿都被吞没了。但我的记忆像春天一样苏醒,眼前一闪而过的人影,被踩到的甲虫,钉在墙上的钉子,一枚奖牌闪过的光,保留着睡觉时气味的枕头,叠好却还皱巴巴的被子,被草叶割破的手指,背靠之后留下汗渍的灰墙,塑胶跑道上仰卧时留下的呼吸。走得越深,破碎的水纹越少,越看清倒影中的自己,那些零落的碎屑在泛起的水花里被我一一拾起。

“再往前走,你会看到你弟弟。”岸边的声音提醒着我,如悠长的歌谣。

我没有回答。这很好,我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我想见到他。

“但你会和你在水中的倒影融为一体。这就意味着,你将找到你自己,同时沉没、死去。”

我回头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知道。”

“我在哪里?”

“死亡,那是你刚刚要去的方向,也是这片湖的名字。”

“我之前在哪?”

“在你生命的迷宫里。那些墙壁本该悬挂着郁郁葱葱的藤蔓,道路铺满青石与花瓣,如同童年的小径与花园。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一切都逐渐剥落,人就会看到光秃秃的镜面与自己没有脸庞的影子。有的人要花很久才能看到,有的人在沉入湖中前在那里一闪而过,而你只是稍稍早了一点。”

“外面还有世界吗?”

“或许有。外面,迷宫,还有这片湖,它们加在一起便是生命。”

“外面是什么样的?”

“是羊群,是风,是银河,是更大的湖或花园,或是向前一步就会跌落的深渊,我不知道。但人要是停滞不前,就永远去不了那里。”

回声在感知不到的脚下涌动,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黑暗声音绵延不绝地震颤,头脑开始逐渐眩晕,化为一朵混沌的云,眼前苍白得宛如一幅凄惨的壁画……

“柯柯,醒醒,醒醒啦。”

“快上课了,你再不起可就迟到了!”

“小懒猫,快起,不起我生气了!”

有人在捏我的脸,跟玩油泥一样,想把它揉成各种形状。

再次醒来时,我神情恍惚,实在不确定眼前是现实还是又一个混乱的梦。我睡得太久了,任何过久的午睡都会剥夺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室友们早走光了,幸好米乐还在,不然我会在床上昏睡整整一个下午。他说我那天像一只睡晕乎的猫,好不容易才把我捏醒。

“要是没课就好了,我可以在下面欺负你好久。你睡着了真的软绵绵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睡醒后的二十多分钟里我也觉得自己像个布娃娃,手脚沉重,昏头昏脑,对外界的感受能力弱了许多,碰到什么都软乎乎的,只有背后的一身冷汗让我无比厌烦。

又是星期五,开学第三周了。下午的社团课,叶芮阳领我去了足球社。

“请初一的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来自哪个班,踢什么位置。挨个来,两三句话就够了。”王枫老师对站成一排的大家说。她身后还有几位作为助教的体育老师。大家私下都叫她教练,但她仍要求大家喊老师,毕竟她的主业是上地理课。说来也很神奇,我先前以为这位被称为王教练的老师是个一脸严肃、有点秃头的中年大叔,实际上她和妈妈差不多大,经常戴遮阳帽和墨镜,说话带着东北腔,很有“气场”。

“大家好,我是初一三班的叶芮阳,可以踢中后卫,后腰也成。很高兴能加入足球社和校队,我会加油的。请大家多多关照!”他果然是第一个上去的,“对了,我很爱看比赛,欧冠英超西甲德甲中超亚冠都看,篮球也看的。”

“李百川,二班,后腰,谢谢大家。”

“大家好,我是三班的张涛涛,只要上场我就会努力的。”涛涛有点拘束。

“同学们好,我是四班的赫明明,踢中后卫,也能踢左后卫,我会认真防守的。”

“我是八班的黄敏学,踢中场,左右两边也可以踢。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队友,请多多包涵。”说着呢,他朝我们这看了一眼,礼貌性地点了下头。大家都照例鼓了掌,我也拍了两下。

他的声音和目光都挺真诚,笑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带着那种小孩子的澄澈。他长得本就挺文气。

“大家好,我是六班的穆铮,肃穆的穆,铮铮铁骨的铮。学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俩很有默契的。我是前锋。”穆铮今天没戴帽子,黝黑而厚实的脸庞在阳光下很有朝气,他的笑容也让人十分信赖。不过,作为一个过于优秀的球员,我对他的敬畏有点多过喜爱,似乎连他的名字都透露着严肃。或许这就是被视为核心的球员所具有的气质?

在这周的班赛上,五到八班对上了十三到十六班,两边上演了进球大战,最终比分是4:4,穆铮进了三个球。而我们这里虽然围着对手打,却迟迟不能进球。好在比赛结束前叶芮阳在混乱中匆忙的一脚射门打到了对方球员身上,经过折射的皮球弹到立柱上,砸到门将小腿进入网窝。赛后我问姐姐有没有看到那个三维弹球式的进球,她理直气壮地讲,我们隔壁是神仙打架,一时间进球比篮球赛还多,她就跑过去看了,谁没事盯着这里看温水煮青蛙?

唯一的好消息应该就是赵蕤被灌了四个球吧,感谢穆铮。现在我是两场丢一球,他是两场丢四球了。

但米乐还是没能上场。

“我是初一十四班的阎希。阎是阎王的阎哦,别怕,我很名不副实的。希是希望的希。除了头球我啥都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阎希,虽然之前就在隔壁,但因为要专注比赛,我没有去看两场比赛打进五个球的他是何方神圣。他和米乐差不多高,没那么白,看上去也像个小学生,真的很难把这个小朋友和姐姐口中过人如麻的前锋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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