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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看着李韵的神情,知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随即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盖住月光的漆黑云层,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传扬出去,即使是坐在雅间儿中的众人都觉得双耳一震。尤其是刘睿影,先前已经感受过一番沈清秋身上的威严,如此短暂的时间,相同的压迫感再度袭来,顿时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李韵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沈清秋为何要这般豪迈的大笑。是在嘲笑自己吗?按理说应当是的,两人对阵之际,一人忽而大笑,除了嘲讽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但李韵却是从这笑声中又听不出来任何轻视之意,因此才会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为什么要笑?”
雅间中,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没有回答,她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刘睿影。
可刘睿影却也是一言不发。
对于不知道的事,他向来不会轻易开口。
“因为他觉得很痛快,而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今朝有月语气低沉的说道。
他与沈清秋相处已久,自是要比刘睿影更加了解。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沈清秋时刻都阴沉着脸,一副旁人欠了他三百万两银子的表情,愁苦的仿佛可以从下颌滴出水来。
沈清秋笑声不断,李韵的蹙起的秀美却渐渐舒展开来。她已经很是清楚沈清秋为何要这样大笑,不是笑自己,也不是笑旁人,而是笑痛快。人在酣畅淋漓的时候总是会止不住的笑,只有在最肆无忌惮,空无一物时,才会如同沈清秋这般大笑不止。
渐渐的,他的笑声引来了岸边许多人的瞩目。
漆黑的太上河中央虽然看不清人影,但笑声却实打实的传入了耳中。刘睿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到下面的人对这前方漆黑之处,笑声传来之地一路纷纷,指指点点,心中不禁感叹究竟是沈清秋帮他解决了麻烦,还是他帮沈清秋打开了心结?
若是前者,刘睿影自是欠他一道人情因果,需要带他回中都城后方才能化解开来。如果是后者,那沈清秋则会反欠下刘睿影一道天大的因果。帮忙解决了李韵的麻烦虽然也不是一件小事,可两人一件有言在先。而这心结的打开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刘睿影虽然只是牵线人,就像神庙中每日清晨响起的钟声一样。有没有钟声,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但若是听不到钟声,你又怎会知道这太阳却是就要升起?
即便如此,流云还是觉得沈清秋未免有些太过于托大……武道一途,可部分先后。活的年岁长,很有可能是因为苟且,并不能说名字他的修为就有多高。显然李韵对沈清秋并没有足够的了解,只知道他是来自于博古楼而已。何况先前一件,两人明明是平分秋色,谁也没有讨到好处,都被落下河水打湿了全部衣衫。
其实这并非沈清秋目中无人,自打狂妄。想他当年为了追寻所谓的‘天涯’,误打误撞竟是抵达了东海云台之时,云台上只有二三人而已。那是他还未行冠礼,便又如此胆魄走南闯北,可见沈清秋并不是个为了性命甘愿苟且之人。
再后来,皇朝覆灭,博古楼九族不稳。狄纬泰暗中传信唤他这至交好友前来助阵。沈清秋虽然不想插手博古楼内纷争,但架不住朋友情面,兄弟义气,还是不远万里的赶来相助。
狄纬泰在明,沈清秋在暗。最终撕破脸皮时,还不等狄纬泰这位一世龙门动手,沈清秋便一剑当先,斩杀九族众人数百,逼迫九族组长不得不号召族中子弟权利迎战。敌众我寡之际,沈清秋深谙擒贼先擒王之谋略,逼的九族九位族长纷纷使出血脉之力,贯通九族九座经楼,以文道破天,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
九人合力之下,沈清秋自是不敌。关键时刻,一道锋芒即将刺穿他咽喉之际,持剑的九族族长之一忽然头身分离,命陨当场。鲜血朝天喷涌而起。沈清秋顺着出手的方向一看,不是旁人,真是自己的好友任洋。他手持钓竿,杆头垂剑,仍在滴血。
沈清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与任洋有约。早就说好这几日却是要去往现在震北王域中的红雁池垂钓,并且谁能钓上一条最重最大的鲤鱼就算赢家。输家要在五年之内无论何时何地碰到赢家时,都得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一声见过大哥。
接到狄纬泰的来信后,沈清秋顾及自己这位至交好友的安危,竟是将这一约定抛到脑后。没想到任洋却是一路追了过来,还救了他的性命。按他的话说,却是不想还没听到沈清秋唤他一声大哥便横尸当场,因此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拜谢,只当是他任洋自己想要杀人。
九族之长已丧其一,同属此族的经楼也在同时轰然倒地。随后三人合力,将剩下八人尽皆斩于剑下。虽然他们借住这文道经楼之危,已经强行进入了天神耀九州之境,但奈何根基不稳,文道也非杀伐之途径,最终还是倾覆不存。
沈清秋在博古楼中养伤,任洋独自去了震北王域的红雁池垂钓。三日后,他的床头突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浑身上下的鳞片隐隐约约闪耀着红光。湿哒哒的尾巴不断的拍在沈清秋的脸上,但他却因为伤重而动弹不得。
可从这以后,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任洋。待伤势痊愈,便搬到了乐游原上的木屋中,当时还远远没有刘睿影见到的这般破败。
任洋如今已然登临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算是人间武道修为的至高极限。虽然沈清秋仍旧没有破开地宗凌八面的桎梏,但能与任洋交好,打赌成趣的人,又怎么将李韵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中?
沈清秋如今看似只是个落魄老头儿,但曾经能够与他相交之人,不是已经登临了武道极境的强者,便是如今同龄天下文坛半壁江山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在他离开博古楼之前,两人的密战除了萧锦侃外虽无人知晓,但这三人却都清楚若非沈清秋故意留手,狄纬泰乃至整个博古楼怕是都要缺席此届的文坛龙虎斗。
如今的天下和江湖,太过于健忘。
博古楼与通今阁中的读书人,总是喜欢借古讽今,高古贬今。但对于这些早就已经登峰造极的武修而言,却是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头。即便是任洋现身在定西王域中,要不是那位已成笑话的平南快剑——时依风及时将其认了出来,那几位故意找茬的青年剑客可就不是只丢条舌头这样简单了。
相比于不能说话而言,活着还是最重要的。
言多必失,多少争斗都是来源于话不投机之中。
即便是能说到一起的朋友,也不知何时就会因为一句话而闹得天翻地覆。语气如此,不如彻底闭嘴。对于年轻人来说,反倒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像沈清秋这般的老家伙们隐忍太久,过于低调,李韵这样算是在武道一途上才华横溢的年轻一辈才会如此骄纵。
既然沈清秋已经决定出手,而李韵身上也没有他任何值得顾及之处,他却是反而不着急了。
博古楼中小木屋不但禁锢了他的身躯,更禁锢了他的心神。以前豪情已经消磨了不少,如今想要重新拾起当然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所以他并不着急出手,先前的翻涌的浪涛也是李韵先出了剑,他只是自卫而已。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又一次可以毫无避讳,恣意挥洒的时候,沈清秋当然很是珍惜。年纪越大,性子越慢,脾气越好。若是给他更加充裕的时间,他第一次出手的机会根本不会落在李韵头上。
原因很简单。
她不配!
在他的想法里,应当是要去找任洋的。
见面后先按照当年的约定,后退一步,磕三个响头,叫一句大哥。然后就会并指如剑,须臾之间让他手中的钓剑变成愿者上钩之状。
但机缘永远都是如此的巧合,现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李韵,着实有些让他打不起精神来……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只有遇见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才会变得沸腾。现在虽然距离他的想法又很远的差距,但说到底还是一次难得的激动。正好也能亲手验证一番东海云台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到眼下究竟还保存了当年的几分本事。
每况愈下是常理,逆流而上毕竟不多。
笑声止。
李韵看到沈清秋脚下的河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但却丝毫没有像河岸两旁蔓延。这里是太上河中最为宽阔的地带,即使是如此,这漩涡却也几乎横跨了整个河面。只是沈清秋控制的极好,没有让这漩涡的卷起的水流影响到周遭的任何。
看热闹的都是普通人,即便偶尔有几位高人藏身其中,却也是与他无关。二人之间的争斗要是牵扯旁人进来,不但有伤天和,会折寿数年,还会让这人情因果变得更加复杂,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便比这刀剑相交更加麻烦……
李韵的双眼不敢游移一寸,死死的盯着沈清秋的右手。他手中无剑,可却能并指成剑。有形的剑看得见,自是容易抵挡。可这无形的剑,却无处不在,该如何是好?看不见便挡不住,这是小孩子都清楚的道理。李韵唯有调动起自己的所有精神,倾尽一切的想要在沈清秋动手时能够捕捉到那么一瞬先机。
他脚下的漩涡夸大到一定的地步时,旋转的速度渐渐变慢,而后终究归于平静。只剩下石子落水后的涟漪,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会无人知晓。
李韵不清楚解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决趁着目前的平静时先发制人。
只看她伸直了右臂,最后勾起手腕,让手中剑的剑尖指向河面。劲气倾注,剑尖在李韵身前的河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丹唇微张,似是模拟了三个字,而后她的周围从河面涌起一股浓郁的“蓝”。
这“蓝”并不深,反而十分晶莹剔透,像极了南方水乡雨后的晴天,在这黑夜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这“蓝”还不断的向上升起,和天空中黑漆漆云层互相搅扰,不断撕扯,终究是这“蓝”更胜一筹,将厚厚的云层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月光照了下来,从李韵的头顶倾斜在她脚下已经变得十分晶莹的蓝色河水上。
轻柔的河水顿时变得美丽而善变。
蓝色的河水。
纯白的月光。
这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月光清冷。
河水轻柔。
这也是天下少有的绝配。
当两种绝配同时出现的时候,整个世道人间都仿佛被改变了模样。
太阳的铎金也能被化为流银,烈火也会在燃烧的最旺盛之时变成一块蓬勃的冰。河风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海水的腥咸,让闻到的人不自觉的咂吧着嘴。
虽然不可思议,但却是一种神秘到极致的美。
而李韵便站在这种极致的正中央。
月光让脚下的“蓝”映出她身姿的皓影,背后似是可以一眼望穿整条太上河浩荡的躯体,直抵东海。
李韵仰起头,同时剑指当空。
水的“蓝”和月的白攀附在她的剑上,彼此交织着。
“这便是你的全部本事?”
沈清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李韵做完这一切才开口说道。
“起码我还有本事,你呢?”
李韵却是看也不看沈清秋一眼,反而将全部的精神都放头顶的月,身边的“蓝”,以及手中的剑上。
“从此处不远万里窃取来云台的东海之力,这种行径我该说你是投机取巧,还是孤注一掷?”
沈清秋问道。
李韵听后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却是没有想到沈清秋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武道中的端倪。
她的确是以脚下的太上河水为媒介,勾动远在天边云台,借来了些许东海之力。
这一招是她从未在内陆使用过,因为消耗太过巨大,威力比之在东海上施展之时也远远不如。但这却是她目前掌握的最强一击,除此以外,别无他选。
想要与沈清秋速战速决,那便只能如此。即使这样有违李韵一贯的方式,却也只好如此了。她从来不会拼命,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孤注一掷的时刻。但老天真的很公平,活一辈子的光阴便定然要让你不负人间走一遭。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坚持原本的路走下去,都会经历到。偶尔也会让人做出些改变,比如越是不期待发生的事情,越是会尽快的来到你的面前。
“投机取巧和孤注一掷有什么差别?”
李韵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投机取巧只是个花架子,犹如绣花枕头,内里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但这花架子若是正能唬到人,便和孤注一掷没有什么分别。何况有时候的孤注一掷何尝又不是投机取巧?二者之间本就是在不断转换的,只是看用这两种方法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与心境。
说完这句话后,李韵的剑骤然朝前一指,夹杂着月光与诡异的“蓝”,对沈清秋迅猛刺出。
她的身子也幻化成了一团光。
白色包裹着“蓝”,让沈清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但他的身子仍旧纹丝不动,双手也依然背负在身后。
直到这光团距离他身前已经不足一尺时,沈清秋的双手骤然从背后伸出,但却并未做剑指之状,而是变掌为爪,伸入这光团之中。积攒了几十年的劲气犹如汪洋大海般滔滔不绝的迸发,竟是将这不是实物的光团牢牢抓在双手中。
沈清秋朝着两边用力一扯,光团瞬间被破开。身在其中的李韵露出了身形,但却没有任何惊慌。
她的手中还有剑。
还有一柄勾动了东海之力的奇绝之剑。
虽然这里不是东海,而是太上河。
但江河入海流,河与海最终都会部分彼此。
唯一不同的,就是海水比河水多了些腥咸,多了些浪涌。
何况李韵脚下的“蓝”仍在,头顶的月也仍在。
只要依旧身处于水中,这“蓝”便会生生不息。
现在审请求的双手都在身体两侧,胸前门户大开。
李韵只要将剑朝前一松,便可笔直的刺入沈清秋的胸膛之中。
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见沈清秋的嘴角略微朝上勾起,带着一丝浓重的玩味。
李韵也是懂得取舍之人。
即便是勾动了东海之力,想要孤注一掷,却是也不会过于冒失。
当机立断的停住了脚步,身子朝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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