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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侵晨之客(三)
这是一场野心与权力的竞速。
卓思衡与刘煦,二人只率领以杨令显为首的百余名精锐禁军,命其余人等押后,连夜兼程,避开所有官驿,只走更艰险的近路,将七日的路程压至五日,在第六日启明星尚未升起前终于进入了中京府的地界。
刘煦没时间思索几日前的惊魂未定,他的手和脸颊都因为凛冽的寒风而吹裂出粉红的细口,对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疲苦痕迹,但此时,他们一行人各个如此,衣衫又换了趋同的素袍,只看面容已无法分辨出谁是皇亲谁是文臣谁又是武将与士卒,各个憔悴狼狈胡渣参差,几乎已至极限了。
“再往前可以看到星点的火光,但舆图上此处是没有村镇的。”
卓思衡听斥候说完自己则道:“即便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灯火通明,只能是警备的营垒。”
“我们要先观望观望么”刘煦问道。
卓思衡想了想说:“越王自东而还,几日前便已至中京府,此时想必已然进城,他不会刻意绕路在帝京以北再设关卡阻拦我们,也没有那个实力分兵,殿下,我已安排人将帝京三大劲旅悉数做了布置,虽未必真能周全且严密,但至少不会让他们成为您的阻力。”
刘煦想要道谢,但卓思衡已然向着能看见火光的方位行出几步,忽然回头笑道:“但还是我先去替殿下看看,到底是哪路人马最好。”
二人一前一后立与半山,刘煦望着依旧漆黑一片的天际,喟叹道:“卓大哥,这种时候有你在身边真好……我竟一点也不害怕。”
卓思衡微微愣了愣,忍不住笑出轻声来,他走到刘煦身边,无视地位的尊卑,如同兄长一般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叫我大哥,这辈份细细想来我倒是挺害怕的……”
刘煦也是一怔,紧接着一路紧绷的倦容上闪过许久未有的松弛笑容。
“之前我曾问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计策,你并没有思考就点了头,我的话你总是相信,可我却要问清楚的是,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之前的应允是因为对我的信任,还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抛开一切只问抱负”
二人相视笑过后,卓思衡轻声的提问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关切,谁都能看出太子的紧张,他此刻要做的事,放在过去怕是想都不敢想,今日之日却愿意赴汤蹈火,平心而论是卓思衡自己也会心有不安。
“卓大哥,真正日复一日的胆战心惊我已经受够啦……我不愿意再让母后和妹妹……与我妻子和还未出世的孩子,再去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我想试试看去改变,即便代价是可能要了一个手足的性命。”刘煦说完闭上眼睛,仿佛是要稳住自己复杂强烈的心绪,许久才道,“皇家的亲情,实在是太奢侈的寄望,我能拥有母亲和妹妹的骨血亲缘已是上天厚予,旁的天不予我,我也无须期待。”
卓思衡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抵达帝京便是计划的最后一步,此时再言语婉转遮遮掩掩没有任何必要:“我们成功让越王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个计划会有两种可能出现的结果。其一,越王在得知错误的消息决心逼宫后,我的全部安排都能奏效,那么他在抵达皇宫时就会失败,而殿下你刚好出现,避免宫中之人的伤亡,拯救你的父皇,成为王朝的救主,你的太子之位将会因为这一功劳坚不可摧,直至最后的顶峰。在越王被擒后,会由你的父皇来决定他的命运——如果你的父皇在那个时候仍然健在。”
刘煦从来没听人这样大胆地议论过父亲的生死,即便是从卓思衡口中说出,他也难掩错愕,可很快,他明白这是因为二人已是无比亲密的家人才能如此直言不讳,那份惊慌化作了一种奇异的感激和暖融。
“其二,是更好也是更坏的结果。”卓思衡看着刘煦的眼睛说道,“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事事如意,甚至哪怕各方都进展顺利,最终入宫汇合的时机也未必恰到好处,那么请太子你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你要和自己的弟弟在你们父亲的面前兵刃相向,甚至有所死伤。”
太子低着头听完,须臾后抬头一笑:“千古青史里,兄弟阋墙不独我一家,我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也已经……准备好了。”
卓思衡不忍看这样悲伤的笑容,聪慧如他,一时苦思冥想,竟一句安慰的话也搜寻不到。
两个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些日子全部经历的心绪倾诉,杨令显通传说是见了一小股巡逻的队伍,看穿着像是京畿的戍卫,卓思衡道:“沈相的金鱼符能调来的人应该不会为越王所用,我去看看。”说罢策马而去。
不一会儿,在太子焦急的翘首中,卓思衡带着自己的弟弟卓悉衡和京畿戍卫营龙骧将军前来拜见太子。
第一句话是行礼之词,第二句却是石破天惊。
“殿下。”龙骧将军道,“越王殿下已手持矫诏将帝京九个城门悉数封锁了。”
……
“这玩意儿说仿冒就能仿冒”
帝京城外,兵马司禁军临时围城的大营内,卓慈衡拿着越王信使传来的所谓圣旨来回翻看,表情厌恶至极。
“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虞雍只一句话,慈衡便明白了,惊道:“是能在宫中动用玉玺的人做了这件事!可我知道越王这小子人缘差得很!真会有人希望他来当这个皇帝么我不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虞雍看着虽并不精通政事却异常敏锐的慈衡,即便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他也想微笑,但最终还是变成深思熟虑后的话:“就是这样才是有鬼,但这个鬼是谁,我们只能进了皇宫才知晓。”
提到皇宫,慈衡神色黯淡下来,忧心忡忡道:“我大嫂和弟妹还在宫中……不知道眼下怎么样了。”
“城门今夜才封,要杀进宫内也需要时间,她们此时应该安全……往后也不会有事。越王再蠢也知道该握着人质,尤其是你那个天底下鬼主意歪计谋最多的大哥,他定然要凭着人质的性命来要挟,所以你家的两个内眷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虞雍知道感情上的安慰并不能对慈衡起到作用,必须拿出说服力才行,可他后面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慈衡最是敏锐,轻易便看出虞雍的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想说什么立刻就说!”
虞雍率然道:“我们现在该担心的人是太子妃……以及她肚子里可能的太孙。”
慈衡的手不由得握紧。
虞雍说得对,在越王和这些篡逆的眼中,太子死不死先是两说,先让他无后也是防患于未然,如果是越王入了宫,当然这是必行之事,太子妃为躲避家人纠缠再加之有孕在身而太子殿下又不在身边,几乎就是常住皇后宫中与婆婆和小姑为伴,今日此劫,这三个太子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回来,只有他有身份和能力反驳这份诏书,否则我们此刻攻城就是师出无名,稍有变故,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虞雍拿过慈衡手中已被揉捏出褶皱的明黄诏书,眉头深锁道,“还有你那位好大哥,再不赶紧回来,你们全家只怕连再回朔州流放的命都没了。”
……
中宫的前庭按照古制立有两个铜凤门柱,原本会以节令饰以时令花木,此刻上面却缠满了冰冷的铁色铰链,从内拦住了中宫朱漆大门。
“皇后娘娘,大门这样行得通,但内角门只能再搬来石头和竖柜堵住。”
云桑薇亲自手执火把,对站在正殿台阶上的皇后报告此刻的情形。
中宫的太监在去御药房为皇后取药的时候听到喊杀声,同逃难的御医处得知越王带着人刚冲入皇宫中,于是赶忙跑回来禀告,这才给她们争取了一点布置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皇后的脸色虽然凝重,但看不到任何慌乱和手足无措,她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道:“多亏你在。”
云桑薇并不放心眼下的守势,正要说话,却见杨令仪和青山公主扶着已显身形的太子妃走出来。
“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么”青山公主不许宫女太监再在这个时候朝自己行礼,挥挥手让他们按照方才云桑薇和皇后商议的安排各自行事,又道,“我已和令仪姐姐将宫内的幔帐都扯下来了,如果他们杀入了内庭,我们就把门窗都关上,以浸湿的幔帐做门栓系牢,卓夫人,是这样么”
这是方才云桑薇安排得办法,她点点头道:“是的,床幔还可以撕作细条,浸一半到妆油瓶子里,引燃外面的布条,可以丢掷出去。”
这是小时候家人带她去巫州以南靠近羁縻地做生意时,护送的镖师讲来对付山匪的法子,虽不能真的力敌,却也可以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她们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和援军。
皇后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缓慢地阖上双目,再睁开时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卓夫人,请你答应本宫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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