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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
声音来自一旁的芦棚阴凉下,顺着望去,只见是之前的孔县丞也在,他自水缸里舀出瓢水,递给沈崇崖道:“大人来阴凉处先喝一口,那边还在忙,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空来。”
沈崇崖热极渴极,接过来连饮两瓢,只觉甘甜宜人心脾沁凉,转瞬暑意尽消,通体舒畅。
“多谢孔大人。”
孔宵明连忙道:“前些次我数度无礼,大人不计较是宽怀,我感激大人还来不及,此等小事实在无需言谢。”
沈崇崖除了应对卓思衡,与其他同僚往来都是十分得体且自如的。
未免二人苦等尴尬,孔宵明顺势问道:“不知大人是哪榜进士?”
“我是贞元十二年进士。”
“大人原来是我前辈,我是贞元十五年进士。”
“其实我还略记得你。”沈崇崖笑道,“你中榜时我正任礼部郎官,引着殿试各甲进士谢恩,当时你便是生得最黑,却叫一个明字,故而我印象深刻。”
孔宵明听罢大笑道:“原来是这样记住得我,可我记性差,却忘了大人当日引我面圣的缘分,前几日还当大人作奸犯科,实在该死。”
二人一个和润,一个质朴,说起话来便不再顾忌官阶,提起旧日取试颇有无话不谈之意,更是交换表字相称。
“元峻兄,你能自礼部去到吏部任职,当真得力。”孔宵明好奇道,“不知你最初列入吏部时便在卓大人手下做事吗?”
提到卓大人三个字,沈崇崖立即如芒在背,明明离得好远,却还忍不住去确认卓思衡几步无法过来才开口道:“我是在吏部整肃后才来任职,彼时卓大人仍在国子监……但他威名却已使得吏部振聋发聩。”
其实何止是振聋发聩,沈崇崖想,简直是让当时吏部的人哭爹喊娘。
孔宵明一时语塞,他只在外任微末处为官,哪知中枢变动,可再去看卓思衡,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个狡诈危险之人竟也能为人师表,不知他教出来的学生都是何许模样?但至少卓大人一心为民却是真的……那他所教或许也是圣贤正道?
见孔宵明沉默困顿的样子,沈崇崖低声问道:“怀光贤弟,在郡望上,卓大人对你……可有责备?”
“我也不知算不算责备……”孔宵明苦笑,“他倒是说过几句……颇为嫌弃的话语,后来便未曾单独召见,直至今日携我来此地,路上却不发一言。”
“遭了!”沈崇崖抚掌道,“他这人,说话也就罢了,不说话只笑才是最可怕的!”
这句话孔宵明倒是很有共鸣,那日在茶舍,卓思衡由始至终温润含笑,可所言话语却似霜刀冰刃,字字句句寒凉刺心。
二人达成一致,相视一眼,皆惴惴不安起来,忽觉得似有寒流途径脊背,一个激灵,二人再抬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远处的卓大人正朝他们所在芦棚看过来。
两人瞬时噤若寒蝉,矗立僵直,只看卓思衡同他人告辞后,背手走近。
“看你们聊得开心,不会是在讲上峰的坏话吧?”卓思衡掀起一片垂落的葫芦藤蔓,踏入垂荫当中。
孔宵明哪有沈崇崖反应快,他还在发愣,沈崇崖就已连连摆手道:“大人别开玩笑,我们哪敢……我们在说公事呢!”
“公事?是被我欺压被迫串通构陷杨敷怀的公事么?”卓思衡说这话时表情都不变一变,“也对,该聊聊这件事,事情怎么样了?”这话是冲着沈崇崖说的。
沈崇崖自帝京来此也是带来好些公文,他赶忙解下,递给卓思衡道:“大人,刑部给杨敷怀定了贿公枉法与藐圣欺君的罪,圣上已朱批秋后问斩,只是圣上生了大气,令刑部和大理寺一道严查京中是否还有人与杨敷怀多有往来,要一并株连,眼下帝京人心惶惶,好些只在集雅斋买过一两幅赏玩字画的人都抢先告罪,生怕连累己身。不过……”
让沈崇崖欲言又止,想必是他察觉了一丝不知该不该说的异动,卓思衡看了眼眨着大眼睛有些纯质不知道两人究竟在说什么的孔宵明,心道也是无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听的?枉法的事都做了,反正无非是牵扯到了哪个权势之家高位之臣,其实但凡细想,杨敷怀在丰州如此靠近中京府的地方为非作歹多年安然无恙,想来背后是有靠山的,这也不算什么禁忌之事。
“说吧。”他轻描淡写道。
沈崇崖得了令,棚下也不过他们三人,周遭往来一目了然,并无人靠近打扰,倒不必多小心禀告,可他还是不自觉屏住呼吸,低声说道:“刑部搜出的集雅斋账簿上……还有越王殿下的签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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