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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光阴不惰
聊完家事,就该聊学业了。
范希亮很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一年前考过一次,解试过了,省试落第,被父亲好一顿教训。这次恩科又回籍贯陇州的上阳郡赴考,他觉得题有点难了,很是担心解试都不过,岂不更给家中丢脸?
各州因出题官人选确定时间不同,故而开考时间也略有参差,上阳郡毗邻宁兴府,沿运河三日便至,范希亮考完睡足一天半修养,然后紧赶慢赶跑到北都云中来堵卓思衡。
“万一我之前考过了怎么办?”卓思衡很好奇地问,“那表弟不是白跑了?”
“不会的!”范希亮胸有成竹颇为自豪道,“我每次开科年份,我都会去礼部看省试登榜,没有表哥便是没有来考或者此次运气不佳,以我卓姨丈的家学渊源,怎么会让表哥赋闲在家蹉跎人生?所以这些年都没有表哥的好消息,就是表哥你还没出现!”
卓思衡听罢笑了“还好我没有给家父丢人,不然也愧对了表弟的‘守株待兔’之计。”
“爹常说我不够聪明,我便从来只想些笨但有用的方法。”范希亮语气忽然低了下来,“说来惭愧,我若是早早考取了功名有官阶在身,也不用如此束手束脚没有渠道打听自家人消息下落,还得靠翻袖子认亲……这次偷偷北上也是不能久留陪表哥解试,明日就得赶紧启程回家……”
不希望他妄自菲薄无了信心,卓思衡温言道“早些回去家里人也安心,是应该的,我这么大人也不用看着。倒是得请表弟教我些经验,说来惭愧,我第一次进贡院,知道的还都是从前父亲讲过的那些,如今怎样,有无变化,却是一概不知的。”
范希亮听他这样说,内心忽然涌起强烈的责任感与被需要感,便将自己所知之事无分大小详略,一应告知。等到二人说完,已是缺月高悬秋夜微寒之际,范希亮明日要乘船南下,两人纵然再不舍也得暂且分别,并约定省试之日相聚帝京再一起长夜共话直至天明。
范希亮还拿了些银子给卓思衡,他说自己每个月银钱有限,但到底父亲还做着鸿胪寺少卿,多少是个正六品的京官,自己过得很好,倒是表哥一个人出门在外正需要使钱。
父亲不疼爱,又是后母,从范希亮之前的话中也能听出他在家过得未必有自己说得那样好,只是此时推辞显得太过做作凉薄,况且卓思衡盯着范希亮那热切又真挚的双眼,怎么也都舍不得拒绝。毕竟如果是自己发自内心赠与,也是希望能解对方燃眉之急,不要被推辞拒绝的。
于是他便收下这十两银子,送范希亮至码头,二人约好帝京一处小驿留信,夜深之时方才回暂住之地。
往后的十天,卓思衡都在读书中度过。其实这些年虽然还要操持家中,偶尔要进山打猎,他也没有耽误学业,总是有时间看看书写写字的,文章功课也绝没有怠惰生疏,只是听范希亮说,省试因出题官不同,难度也大有差别,若是遇到硬骨头,必须要文章水平硬过他,方可渡劫。
卓思衡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诗文他虽只是尚可,但咏史用典如今也能偶得新句,只是若要和专攻次类的士子比,想必就相形见绌了。不过本朝科举取士虽分别考察策、论、诗,各考一日,一共三天,看似平均,但太宗当年改制过一次科举,他认为“其高下之等,大率当以策论为先。”并把原来的诗赋考试删去一赋,只留诗歌。卓思衡当年听卓衍给自己讲述到此时,几乎要激动地高呼太宗英明乃我朝第一圣君!他的水平写诗已是勉强,写赋的话等同于绞杀。好在此传统延续至今,策论为衡量取士的首要因素,对他算是极为有利。
卓思衡感叹,万万想不到,从来以不偏科自居的自己,如今却要为了处理短板心有戚戚,当真是文科难读。
经此一番内心审视准备,卓思衡并于读书间歇收拾好入考场的鹿皮囊与其中干粮物品,只等开考。
贞元十年十一月七日,贡院开门,解试启卷。
未免有协同舞弊嫌疑,因此贡院开考当日方门前张榜,告知士子屋次的廊间排号,入内时由巡监根据姓名引导就座,不可以以任何理由进行调换。
贡院考号以《千字文》排号,此次恩科宁兴府士子约有二百余人,卓思衡的排号为“君字号”,不知怎么,他看到这个排号便想起从前在流放地父亲为自己卜卦时的那一乾卦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贡院开考十分热闹,好多云中城人都来此围观,排排齐整士子依序而入确实壮观,只是因要对照无误取试资格与查验夹带,队伍行进缓慢,到卓思衡入内时,许多闲杂人等都已无趣而归,行人渐稀但晨曦正好,他跨入门槛前仿佛冥冥之中般回过头去,然而贡院外场只有士子、府军与士子的家人随从,并没有从前那个就站在身后微微伛偻的熟悉身影。
巡监催促,卓思衡转身入院。
检查夹带与唱保结束,卓思衡被引至“君字号”,眼见廊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号间,宽三尺深四尺,一眼便能看尽,都不用细瞧,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巡监便落锁下帘,把他给封在号间内。
要在这里待三天,当真是折磨。
卓思衡将鹿皮囊打开,里面收拾得整齐的东西都已经被翻烂,干粮豆饼为查验有无夹塞也都给戳碎得不成样子,他先将这些都放在一旁,列出笔墨砚,按照卓衍吩咐的“万事不如磨墨先”要领,先用净手的小桶清水匀墨开磨。
待到第一日时策的卷子发下来时,卓思衡已经磨好墨,刚裁好的誊写纸与草写试纸都散发出崭新的味道,给人很强的冲击力,仿佛在告诉士子们,此时已至人生的关隘,而命运就系于他们面前的一纸一笔间。
卓思衡沉着展开题纸,上书汉官威仪,古今艳称。尔今视之,愿为?何为?当为?我朝开疆百年至及贞元,上求贤若渴盖因人才未盛,汉官又何寻?
汉朝官员的阵容古今称赞,如今你们士子回看汉朝这些名臣,愿意做谁?原因?又打算如何去做?我们本朝到贞元年间立国一百年多,眼下皇上开科取士思慕贤才,那么如今到哪里去找史书中佼佼的汉臣?怎么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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