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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武丰从西边回来,一进宫就笔直往着天子所在的朝升宫过来。那日楚越也在,正殿内所有宫奴被屏退,仅剩帝妃与武丰三人,就连一向紧跟着皇帝的姜瑛都被赶了出去。
楚越自然知道武丰是来与司徒邑说什么的,借着抬袖饮米浆的功夫,将自己的脸全部掩盖。再放下手时,眼底的两滴泪也被抹了去,神色自若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殿外,姜瑛故作无意地饶了几圈,所在的位置就在殿门前。只需外头保持安静,里头的对话也不难听到。
只可惜,田受楚越的提醒早就关注着他了。她碎步行至姜瑛身边,姿态恭顺,“姜侍郎,适才陛下不是吩咐过殿外不得留人吗?”
姜瑛愣了愣,回头见是朝升夫人身边那身型高大的大宫女,便将她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不以为然,“本官一直随侍在陛下身旁,守在外头是为了随时听候天子令。”
田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只当没听见一样地朝着宫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是一张冷得不能再冷的笑,“大人,请吧。”话落,又上前几名朝升宫的宫奴,将姜瑛前后围住。
若他此刻还要强留,殿外必然要引起一番动静,到时候再惊扰到里头的贵人,所有人都讨不到好。
姜瑛也知其中分寸,咬牙切齿地瞪了田一眼后才甩袖离去。
“这个子仓是谁?”司徒邑将手中尺牍放下,发出了一声疑问。
楚越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却仿佛被人丢进了冰湖里,从头到脚连着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武丰伏身交代完事情的整个经过,回答着皇帝的问题道,“此人乃是西北军前都尉。当年齐猷随废太子瀚前往西北,与他发生过节。往后他被调往镇西,升至校尉。”
齐猷被皇帝发配到西边后,同楚鄣收留难民。一日被子仓撞见,便将其抓回军营处置。难民随后前往军营救人,余下部分则去寻求楚鄣帮助。而楚鄣为掩盖自己与齐猷有交集,并没有上报郡守,独自一人前往军营谈判。
子仓不肯放人,便在第二日谎报郡守楚鄣与罪臣勾结对抗军队。郡守得知后又未经核实,直接将消息报到了朝廷。
直至姜瑛过去完全坐实,再无法挽回。
“楚大人私下收留罪臣齐猷确有错,但到底不是造反。此案说来与子仓有关,却也有楚大人自身的原因,万不该为包庇齐猷而不上报郡守,导致误会一再加深,无可辩驳。”武丰这话说得不偏不倚,但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惋惜。
他与齐猷也算有些交情在,当年若不是因为朝升夫人的事,此等旷世奇才原本该是多么风光。落得这般,着实凄惨。楚鄣就更加了,原本二人只为救助难民,岂料因齐猷罪臣的身份,最后竟沦落到被构陷造反的地步。
司徒邑听完先将目光放到了楚越身上,却只见她闭着双眼,瞧不出任何情绪。
“子仓谋私,车裂。郡守失职,枭首。”他将视线收回,发令的语气就如同长箭上的箭头一般冰冷。却唯独没有提到朝廷派过去查案的姜瑛。
纵然有被误导的嫌疑,但身为朝廷大臣,行事也颇为鲁莽,头一日便定了罪。又为何不也被视为失职,同郡守一起斩首?楚越将心底的怒气压下,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强撑出来的清澈。
这事牵扯到齐猷,她当真是一个字都不好说。即便想要提到姜瑛,也不能在皇帝面前提。不然保不准司徒邑又会觉得她是为齐猷而愤恨……
春末的雨水也多,没有任何征兆的,天就阴沉了下来。那些急切而沉重的雨滴落了地,将外头尘土的腥味一并带进殿内,与这里头侯服玉食的气息格格不入。楚越吸了一口这难闻的味道,从压抑到平静,不过短短片刻。
……
待外头的雨小了一些,司徒邑便领着武丰到无极宫去了,也算是这些时日里稍微与楚越分开了一些。楚越松了口气,顾不上做自己的事,便令田去铺好席子小憩一会。素纱的幔帐搭上,只透着几缕若影若现的光,连博山炉里的香饼都灭了。
唯有闭上眼不让自己察觉身处皇宫,才能让她真正放松下来。
这头的宣室殿内。屏退去众人,武丰躬身上前把子仓与齐猷真正的过节再禀告清楚。
一长串的呈言落下,饶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司徒邑都愣了片刻。
“确是策反,陛下。”兹事体大,武丰跪下身去郑重道,“此事皆由子仓于狱中亲□□代,刺史杨守成携前长史李郁已于前日全部查明,臣也再详细过查一遍。齐猷确有安排人策反当年西北大营部分军官之举。”
对这事,武丰心中其实也有诸多疑惑,譬如齐猷为何要这般做?
做事都讲究一个目的,此前齐猷一直是天子身边最受器重之人,即便另有丞相,鼎盛时期也是当朝位极人臣的存在,他完全没有必要推翻天子之位。如若是为了自己称帝就更不可能了,首先武丰就知道他不是这般有野心之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此野心,也不至于选择策反太子瀚这么一条险路。
武丰顺着整盘局面一路想下去太子瀚被废,赵皇后自杀,之后便是二皇子被立储君,朝升夫人位同皇后。其实说到底,确是朝升夫人最得利。而齐猷又与这朝升夫人之间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莫不就是朝升夫人?
空荡的大殿内,就连微风吹动帘幕的琐碎声都如雷鸣般震耳欲聋。武丰赶紧收起这想法,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这样的结果武丰能推得出来,皇帝自然更能。他沉了眼色,一双鹰眸抬起,朝着下头的人沉声说,“这件事不必再查下去了。”
武丰暗中前往西边调查的事无人可知,但楚鄣的冤案一经查出,就必定要公之于众。
姜瑛得知以后,朝会后便守在了宣室殿内,他也颇知进退的时机,且等到皇帝将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完了,才提到楚鄣的案子上。
左右不过先将罪名一概推到镇西郡守的身上,再将当时的矛盾加剧,显示自己被逼无奈,最后再来个褪去官帽,伏身恳求以死谢罪。
他当然知道司徒邑是不会处死他的,毕竟跟了这些时日,他已逐渐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就算真有心要处死他,也断然不会是在眼下。
唯有如此说了,还能博得一把天子的同情。
此刻宣室殿内的人并不算多,除却一两个常侍郎,仅有一个萧司笃暂立天子座下一侧。他静静听完姜瑛一番陈词,心中颇多疑惑,遂一抬眉暗暗盯了姜瑛片刻,再不动声色地斜目于座上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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