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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的名字最终没能定下来。但是这不重要。大家的目的是逃离,有没有名字没关系。老大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大地图,铺开在地上,大家都围过去,围成一圈。老大的眼光还算犀利,一眼就瞧见了黄河,他指给大家看——瞧,这就是黄河!——大家都知道那是黄河——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老大接着说,我们要跨过长江。钱爱书瞧瞧老二,老二瞧瞧老三,老三瞧瞧老四……老八瞧回到老大——这么远!他们异口同声的说。
“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老大说,“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钱爱书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真实去走这么远的路,“逃离”能够支撑他到得了那么远吗?阳光下,布满了黑暗而看不见的影子。老大指着一条路,抬头找太阳的方位,分辨那路通向的方向,仔细考虑之后,老大说,“就是它了!”
的确就是它了。大家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骑,路好象没有尽头一般。这是对的!老大说,那么远大的目标,就该一直走这样的路,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总该会到的!总有完结的一天。老二提醒老大。老大的眼神里有一股无法复制的忧郁。迎面过来的风在耳边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的爆开。老大紧踩了几脚,窜到前头去了。
中途,他们在一个小村边歇脚。大家都蹲在村边的一棵大槐树下。太阳很毒,长时间的爆晒就快将他们烤成了腊肉。老大让钱爱书跟他一起到村里头去“讨”壶茶。钱爱书站起来,跟着老大就走。老二追过来说,老大,你去歇着吧,我跟大老二去就行了。老大前后瞧瞧,行,那你们俩快去快回。
钱爱书和老二就往村里头去了。这还是在村边,跟村里住户的地方尚隔着一片水田,一条小河从水田中穿行而过。而连接小河两岸的就是一根木桩木板搭成的小桥——王维的山水画里头经常见到的那种。猛地还会从水田间“噗”地扑腾出一只白鹭,于是河那边的白鹭也响应了,东边西边,“噗噗噗……”的往外飞。从小桥往上看,看过桥头柔枝轻摆的柳树,隐隐约约有几柱清淡的炊烟,好象国画中淡淡的刷笔,于蓝天间,是协调的色彩。
河水清澈涟漪,中间几只灰鸭白鹅,红掌拨着清波,徐徐的过来。钱爱书和老二上了木桥,老二立在桥中央,神情凝重。如果有第三人见到,他一定可以看出,相对于老二,钱爱书的表情是麻木的。
“走吧,别煞了这么好的风景。”钱爱书推推老二说。
“没影响的,天依旧是天。”老二半仰着面,“不知道我妈现在在做么个?”老二顿了顿,“我好想我妈。”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钱爱书问老二。
老二半晌没说话。末了说,“我对不住我妈,我爸。”
“有什么对不住的,叫声爸叫声妈,什么事不都结了……”
“你不明白的……”老二抢过钱爱书的话头。
“兄弟。”钱爱书叫了一声。
老二看着钱爱书,点头,他的眼神告诉钱爱书,他有许多话要说,钱爱书就静静的听——
“农忙时我在水田里插秧,汗流满面,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晃晃悠悠,我身子往前弓一点,它就往后退回到我的鼻梁上,我往后踩一脚,有时候急促一点,它蹬的就磕在我额头上。它就这样不断的变换视角,折磨我的眼睛,慢慢地我感觉自己象在荡秋千了。两股也开始颤颤的站不稳当。我把快被我拦腰掐断的秧苗扔在脚边,走到田埂上,一屁股坐下来大口的喘气。我抬头刚好看到五婶走过来。怎么了?读书伢子,吃不消吧,听婶子的,回去歇着得了,这哪是读书人干的?才没那么傻,给他们做这么多农活,脸都晒黑了……五婶打趣我。能帮就帮点了,平时也不在家。我这么回答五婶,然后是习惯性的笑。五婶身后紧跟着六婶。六婶也跟我说,侄子,摘了眼镜能看得见吗?看得见,我不是瞎子,只是有点近视。我说。两个婶子就都点头,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走出十几步远近,我依稀听得她们在说,……啧啧,眼睛都读瞎了。要是没考上大学,农活也干不了,真是两头都误了啊……我没有任何想法,因为我妈也这么说过别人。我也说过。坳里考不上大学的学生,都要这样被人说。”
“你们村至少比我们村好,我们几十年了,就我一个高中生。”钱爱书往老二的话中插了一嘴。老二淡淡一笑,接着讲述他的故事:
“跟我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几个伙伴现在都成家了,最大的儿子都两岁了。几个伙伴中间,日子过得最滋润的是钱六了。他小子初中都没读完就回家犁田了。可是你也别说他笨,自小他就是我们几个中间最会玩的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看见个什么新鲜玩意总想着要琢磨明白。记得那时侯我家的光景在我们村那片还是挺好的。87年的时候,我家就买了收音机了,头一会看到‘家用电器’可把我给高兴坏了。每天放学之后也不象以前那样跟着伙伴到山溪里边去钓虾摸蟹了,径直就回家,然后搬根凳子恭恭敬敬的坐下来听收音机。我家买了收音机的事情,因为爸妈叮嘱我别跟外人多说,以免别人眼红夜里来偷了去;所以我也就从来没跟伙伴们提起过。虽然我很想跟他们提起。他们肯定都不知道收音机是什么东西。可是,后来,不知道怎的,这消息却被钱六知道了。那天我们俩放学回家,钱六一路上闷闷不乐的,我问他怎么了,他对我说,他爸那天早上打他了。然后他突然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臂说,我不敢回去了。说话的时候,手在颤抖。接着,钱六说,他想在我家借住一晚。我不好意思拒绝,带钱六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上学。下午,钱六回他家了。结果出事了,收音机不见了。我不敢告诉爸妈,然后赶紧去找钱六。我敢肯定,收音机是被他偷走了。收音机果然是被钱六给偷走的——我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收音机的尸体——一堆无法再组装回去的破玩意。呵呵,钱六就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想拆开来看看。这几年他拆柴油机,拆拖拉机,什么新鲜玩意进了村他就拆什么。呵呵,还真让他拆出门路来了——前年搞起了维修个体户。不单说我们村,这门技术在邻近几个村也是绝无仅有的。钱六自然财源滚滚。孩时的伙伴中跟我一样读到高中毕业的,只有一个考上了大学,另外两个跟我一样名落孙山。考上大学的,不知道他以后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祝福他吧。跟我一样落难的兄弟,每天挂着一张跟农村极不协调苍白的面皮。看着乡亲们黝黑的脸,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这书读了到底有什么用?这种教育对农村有用吗?或许,农村的孩子通过读书去了城里,但是,这对农村有什么帮助吗?可能有害。我也是无用的,除了逃避,我什么也不会做。”
老二的话到此打住。
“我们还有任务,我们还得过桥去呢。”钱爱书推推看上去有点发呆的老二,“走吧,老大在等我们的水。”
他们进村去跟老乡打了四壶茶水,道谢,然后回去跟老大会合。
喝完水,大家稍做休息,继续赶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老大是车队的灵魂,什么时候都有豪言壮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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