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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姜郁抱着昏迷不醒的毓秀,心中各自吃惊,半晌也没人敢说话。
姜郁走到已被擦拭了的血迹处,面无表情地对傅容问一句,“人怎么样?”
傅容目光一闪,躬身对姜郁拜道,“殿下命在旦夕,情势危重,人只剩一口气。”
且不管是否命在旦夕,情势危重,人剩一口气的意思,就是他还活着。
毓秀的布局人,那个一直藏在暗处,若不露身,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人猜到身份的布局人,跌下九层高楼,竟还活着。
姜郁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板到没有情绪,“赶来为棋妃诊治的御医是哪一个?”
傅容垂眉道,“廉御医才从将军府回宫,是他带着人来为殿下诊治的。”
“人呢?”
“廉御医为殿下止了血,侍卫便抬了软轿,将殿下抬回永喜宫了。”
“这地上的血渍,是谁吩咐处理的?”
傅容心中一凛,抬头望一眼姜郁,小声禀报一句,“是下士吩咐的。”
姜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傅容,“血渗到石砖里,轻易擦不净,就算擦不净,你也不必纠结,天长日久,风吹雨淋,渐渐就看不出这是血迹了。”
傅容流了一身冷汗,低头应一声是,“要不要叫他们抬软轿来,将皇上送回去?”
姜郁笑道,“不必麻烦,我自会将人抱回永乐宫。”
傅容本是怕姜郁受累,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说甚,只带着人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毓秀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十三岁那年,冲动愚蠢地跳了锦鲤池的她自己。
华砚也在她梦里。
梦里的华砚却没有像之前她做过的梦,或是五年前的真实情状,跳下水救她,他只是站在锦鲤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溺水窒息的知觉如此真实,毓秀已分不清哪里是梦境的边界,哪里是真实的开始。她的脚被水草缠住,身子在水里绝望挣扎,渐渐的,四肢的力气被抽空殆尽,连一根手指都不再受她的掌控。
濒死的体验如此糟糕,可比死更糟糕的,是她最在乎的那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死,却无动于衷。
绝望关头,毓秀头顶一阵剧痛。
扎醒她的,是御医的一根银针。
毓秀一睁眼,就看到曹忱诚惶诚恐的一张脸。
在他身后,站着面似忧虑的姜郁。
毓秀撑着坐起身,伸手将头顶的银针拔了,满心无力地对曹御医道,“朕没有大碍,你下去吧。”
曹忱从地上捡起银针,躬身退出门。姜郁吩咐傅容将人送到外殿,一边将殿中的闲杂人等都屏退。
毓秀揉着头,半靠在床上,等姜郁走过来抱她,她就顺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在摘星楼发生的事,伯良一个字也不要问,我什么都不想说。”
姜郁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堵了嘴,只得苦笑着说一句,“皇上做了噩梦?头疼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毓秀轻轻摇头,颓然问一句,“人死了吗?”
姜郁握住毓秀的手,笑着安抚一句,“洛琦性命无忧,廉御医等人为他诊治过了,人已送回永喜宫,至今还未醒。”
至今还未醒……
他是今日不会醒,还是永远都不会醒了。
毓秀悲从中来,两只手搂住姜郁的腰,头窝在他怀里,闷声说一句,“我梦到华砚了。”
她的身体贴着他的,他感受她的体温,闻着她的味道,一遍顺从本心抚摸她的背,一边顺着她的话说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惜墨就在离京城两三日的地方,皇上忧思所困,梦到他也是人之常情。”
毓秀喉咙痛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噎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我梦到……当年我为你跳锦鲤池的那一次,惜墨没有救我,却站在岸边像一个陌路人。”
姜郁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抚摸毓秀的脸,蓝眸一闪,深深望进她眼里,“梦只是梦而已,梦中梦到的情景常常与事实截然相反。惜墨对皇上何其珍重,就算牺牲掉性命,也不会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
毓秀哀然道,“伯良说的不错,怪只怪才刚那个梦太过真实,而在梦里,华砚的眼神也太过冷漠,是我自己恐惧逃避,相信了幻想,犯了傻。”
姜郁吻了吻毓秀头顶,纠结半晌,终于开口对她说一句,“其实当年,臣也预备跳下锦鲤池救皇上的,造化弄人,我终究只比华砚晚了一步。”
即便他说的都是实情,时过境迁,毓秀心中也再无波澜。
心中无波,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吃惊的模样,抬头对姜郁问一句,“此话当真?”
姜郁讪笑着点点头,“喜欢一个人还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恐怕是这世上最难做的一件事。纵使过了五年,我一闭上眼,还是能闻到锦鲤池腐烂的荷花叶的味道。我想过无数次,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顾一切跟着你也跳下去,我和你的关系会不会变的不一样,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荒废这五年的时光。”
毓秀悲则悲矣,头脑却一派清明。姜郁做的不过是无谓的假设,他和她都明白,即便当初他跟着她一同跳了锦鲤池,五年之后的今天,情况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她是皇储,他是姜家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由对彼此的态度决定的。
悲春伤秋,留恋儿女私情,即便是在她失去华砚与洛琦之前,就已经变成了奢侈且不切实际的念想。少女时代的错过与失去,在如今一桩桩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让她在华砚与姜郁中间做选择,她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面上都不能透露半分端倪。毓秀抱姜郁的手越收越紧,紧到逼促他的呼吸。
姜郁心绪一片凌乱,好半晌才咬牙将毓秀推开,攥着她的手正色说一句,“皇上命臣不要问,臣却不能不问。皇叔在内,父相在外,今晚发生的事,如何瞒得住他二人。皇上与其选择腹背受敌,一个人面对,不如倾心信任臣。”
毓秀怃然看了姜郁半晌,面上渐渐显出尴尬愧疚之色,“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一件事太过荒唐,难以启齿。”
姜郁从袖袋中取出金章,展在毓秀面前,“就算臣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九龙章。”
毓秀眼眸一黯,捂着脸将头埋在膝盖里,“从古至今,身为君上,却失德败政,以致为臣者宁死也不愿再为我所用,逼的执掌金龙头章的布局人被迫跳摘星楼,昭告天下良禽择木而栖,朕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话说的坦白,他想问的答案都在这几句哀语里。
洛琦身为谋士,一招棋损,先失华砚,又折了崔缙贺枚,已失了布局人的身份。想必是毓秀因华砚遇刺的事迁怒于他,言辞之间或有折辱,洛琦不堪忍受,一怒之下才做出还章自裁之举。
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在初元令与修改工部例则的事上面,洛琦的确颇有建树,只是他在谋算人心的朝局暗战中,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不足与对面布局人相抗。
死则死矣,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他还活着,福兮祸兮,就变得扑朔迷离。 166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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