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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冰大口吃着肉,小口呡着酒。
两人间不再碰碗以示互敬,想喝就喝,热炕头上吃着热腾腾的野味,喝酒聊天,惬意而舒适。
“其实你想问的,答案很简单,并没你让人震惊,先前不答,是因为莫先生追问的语气让人厌憎。”
丁零小口喝着酒,悠悠地道:“世上不想与官家来往的比你想像的多得多,比如我,打小修炼就从来没想过拿一身本事寄人篱下,换取一生荣华。”
“修行,不过因为除了修炼,无事可干而已,荒山寂寂,原野无声,那种寂寞说了你也无法体会。”
“如今好容易自由,当然不想自寻没趣被人约束,天高地阔,以游无穷者,何固樊笼所缚。”
邵冰喝酒的动作稍稍停顿,脸上表情僵化如石,很快恢复正常,放下酒碗,撇了撇嘴道:“就这么简单?”
“还能多复杂,是你们想多了。”
丁零嘴角一扬,有些兴灾乐祸。
你们当然包括莫先生,也确实他们想得太多,世上事本不复杂,想得越多,事情反而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
邵冰自嘲地笑了笑:“如此而已。”
他伸手拿起酒勺帮两人添酒,道:“出手真只为六百两银子?”
丁零笑道:“不为银子还能为啥!你们出身高贵,没尝过没钱滋味,实话给你说了吧,进酒馆前,身上总共就剩十五文,要不遇上这桩,今儿夜可能只得找个能避雪所在窝上一晚,明儿个去延平集还得找合适的活计挣几天口粮。”
“你这等本事还会缺钱?”
邵冰不理解,生于权贵之家的人很难理解穷人的难处。
丁零道:“不偷不抢,这身本事也就没啥用处。”
“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更应该抓住机会。”
他嘴里说的机会当然指的是为朝廷效力的那件事。
丁零笑了,道:“比起自由,我不认为挣钱重要。”
邵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也只是想想,身份决定思路,自由对他自然向往,也仅仅向往。
沉默些许,他们用碰碗敬酒来打破沉寂,避免气氛陷入冰冻。
“丁兄走的哪种路子,武道兼修,还是纯粹武道?”
邵冰转开话题。
前一个武道和后一个完全是不同意思。
丁零想了想,道:“谈不上哪路,介于两者之间吧1
他说的也是事实,因为他从来没搞明白过。
邵冰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道武双修在修行者中相当常见,自然就往这方面去想,点着头,道:“听说兼修很难将两者融合,推到巅峰,到一定境界只能选择其中一种突破,多数会走练气,毕竟道家修行既能延寿,也没那么辛苦。”
丁零嘿嘿干笑,不做解释,道:“邵兄这七品似乎早就圆满,何以刻意压制?”
邵冰愣了愣,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别人地盘上,总得收敛些。”
想到他的质子身份,丁零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喝酒掩饰窘态。
荆七喝醉了之后他们对话总是格格不入,处处尴尬,也许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虽聊得生涩,邵冰还是努力保持话题。
“能看出宁青修行是何门道?”
他当然没指望对方能给答复,不过保持话题热度罢了。
哪怕道武兼修,想一眼瞧破别人修行根脚除了有绝对境界,还需要博闻强识的知识储备。
除此之外,漏人根脚也为江湖人嫌憎。
两人都没这种觉悟。
丁零想都没想,道:“应属道家王霸一路,有个专门称呼:炼师。也就炼万物为真元的意思,当然也没人做到万物皆炼,练气炼物本就一种辅助,炼师稍不同,剑走偏锋,以炼物化虚转为真元,提高自身窍体极限,修行之道极其凶险,所炼之物千奇百怪,每个炼师都有专属,宁青所炼应属气运,准确说是龙息。”
“龙息。”
邵冰眉梢不易察觉地跳了下。
他很善于掩饰,幼时起寄居京城,当了十几年质子,掩饰是他最好的武器。
丁零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他只实话实说,久居山上,世俗琐事与之何干,完全不懂‘龙息’这个词,对俗世人、对身居高位的人有多么敏感。
世间只有皇帝能称‘真龙’,也只皇帝穿着龙袍,龙息在阴阳家、占星士眼中就是一国气运,练气士炼化龙息,对王朝君主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这人若非皇族,那一定是反贼,天字一号反贼!
“其实莫先生才算得道之人,几近金丹,差不多觅到门槛,只需半步,长生久视指日可期,算得上真正山上人了。”
邵冰深有同感,点头道:“夫子道行不浅,众所周知,不过他修儒家道,真打架也就比普通人强点,对上武者,胜算不大。”
英雄所见略同。
山上练气士真实战斗力和境界不完全挂钩。
多数练气士究其一生不过为了‘长生’二字,与武者初衷本就大相径庭。
练气士也有两者完美统一的,不一慨而论,而精研术道的练气士,面对武者,哪怕境界不高,在法宝术法襄助下,绝对碾压不可避免,这也是山上人不把武者放眼里的根本原因。
第二坛酒很快喝光。
邵冰带着五分酒意,道了声叨扰,背起荆七回了房间。
丁零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剩菜,剩下的酒全收进竹箧,重新铺好床,吹灭油灯,脱衣而卧。
当他瞌上眼皮,脑海中残念瞬间清空,进入一种似睡非睡,梦醒之间状态,来到这辈子最熟悉的地方——
不是从小生活的山林,也不是那座数不清多少书的书斋。
这是一片开阔不见边际的大地,天地充斥着赤沙迷尘,狂风席卷大地,每一缕呼啸狂风化作利刃,切割它掠过的一切。
逆行罡风中,衣衫瞬间化成碎布,片片飞舞,继续切割变碎,不知吹向何方。
令人压抑的气息中,血腥味弥漫。
一道道山脉沟壑,河水奔流。
水是红的,血红。
和每个人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一模一样,刺鼻而腥臭。
他没去看红色河水,这一切对他太熟悉了。
这方天地他已来了数千次,只要进入梦寐,来的地方一定在这儿。
最开始,强劲罡风会令他痛不欲生,血肉会被罡风撕扯成碎片,最后森森白骨都会暴露在空气中,同时血肉也肉眼可见地生长。
已经记不得是因修炼带来的特异,还原本就这样,每次梦醒,肉体刺痛依依历历在目,却不见伤患,衣衫完整。
这是梦,也种极其特殊的打磨。
仿佛一把刀在坚硬的磨石上夜夜砥砺。
河里流淌的是鲜血,横亘大地的山脉,离远了去看,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具具山脉大小的尸体。
他就是一只蝼蚁,攀爬尸体和血肉间的蝼蚁。
这里不只鲜红的血,各种各样,囊括了所有认知中的色彩,金、银、黑、蓝……真实世界中见过的颜色,天空之下都变成了尸体和血肉。
梦,这种梦会持续多久。
他不知道,只能尝试习惯。
十几年,他至始至终无法适应,也许太过血腥,太过惨烈。
但这片天空下,带给气机的增长和体魄的磨砺好处显而易见。
赤红天空下,他握着一把刀,正是腰畔两柄刀中长的那把。
从刀鞘到刀柄再没覆盖又黑又厚的锈痂,崭新而雪亮,刀鞘上包裹着一层月色银华。
长刀如雪。
一股神秘力量唤醒,贯注刀锋,刀刃蜂鸣。
呼唤着天地间罡风,无数凌厉刀意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汇聚,有的高速掠过山峰般的巨大横尸,切出一道道广阔丘壑;有的急斩过大地,河水激荡,无数河流改道,换了新颜……
狭窄刀锋闪耀奇异的光芒,拖出一抹比烈日还明亮的银色残影。
轰然巨响,天空瞬间变得黑暗。
血肉冲起万丈飞流,铺天盖地,遮住了天穹,也蒙上了阳光。
无数坚比岩石的肉块,如流星雨溅落周围,鲜血暴雨汇流成潭,顺着低矮处会合成溪,最后流进奔流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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