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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席木案,肥羊面饼,较酒论战,万般感慨,劫后余生一场酒,大将们直喝得天翻地覆。哄哄嚷嚷中,素来端方的召伯虎也衣冠尽去,与虢仲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怎么不见重黎将军?」召伯虎随口一问。
「他么……」虢仲喝多了,说起话来舌头也捋不直了:「肯定去荣相那里了……朝议之上,也是我的错,胡乱攀咬,弄得……」他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重黎算是替我向他师傅致歉了……」
洛京官驿的一间庭院内,石案对坐着荣夷与重黎,只是案上酒食未动多少。
「师傅,」重黎重重掷下酒卮,很是愤愤,「召子穆其人,根本是个笑面虎。此番他不过是降位为伯,褫夺成周封邑,却收买了所有将士之心,讨好了成周子民,实实在在得了个好名声,可师父您呢?职爵全被撸了个干净,连官身都没了,成了吏。徒儿我实在是气愤不过,师父的委屈谁人能知?谁看得见?」
荣夷缓缓举起青铜酒爵,淡淡说了一句:「旁人知不知有什么打紧?只要大王知道就行。」
重黎眉尖一挑:「师父是说,大王会明白师父的苦衷与委屈,不久会重新启用师傅?」
「未来之事不可知,吾等只能尽人事,知天命而已。」荣夷一仰脖子将爵中酒一饮而尽,瞟了一眼徒弟涨红激愤的脸:「目下只能稍安勿躁,静待时机。听说大王曾想过调隗多友前来成周八师,却被召子穆否了。目下王师新败,你又是不赏不罚,异于他人,行事举止更要多加注意。想执掌边军,只能静待他日,不可操之过急矣。」
「徒儿谨遵师命。」重黎躬身一礼:「听说召子穆建言虢仲将军留任,天子似有不满。师父可有盘算?」
「此事不必盘算,大王定会召卫侯和暂代成周八师假帅一职。大周与鄂国终有一殊死之战,你还怕无用武之地么?」
「多谢师父筹谋。」重黎面露喜色。
果然,旬日之后,王书下达:卫侯和救驾有功,升位为公爵,暂代成周八师假帅一职,由重黎襄理。虢仲降职为裨将,发往西六师听用。
大青泽之败到此算是暂时揭过,然在姬胡心里,却意味着另外一幕大戏的开场:灭鄂该提上议事日程了。首先是清理自己身边鄂驭方的耳目,他暗自下了决心。
此次东巡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特意将厉姞带上了。虽然行程匆匆,没有跟随他一同南下汝水,而是一直留在了洛邑行宫,但毕竟是伴驾出巡。在旁人看来,是周王对次妃的宠爱,只有他自己清楚,为的是麻痹鄂驭方之用。如今,双方撕破脸了,这位次妃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转眼之间腊月翩翩而至,絮软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裹得洛京城一片晶莹雪白。然而在王室行宫巍峨的大殿前,却偏偏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跪在场前空地上,衬着大雪飘飞的背景,更加显得楚楚可怜。
「大王,妾父有悖君臣之伦,意欲行刺大王。妾愿代父请罪受罚,还望大王宽宥一二!」
厉姞清洌的声音穿过大殿的层层窗棂传入后寝之中,听得姬胡一阵烦乱,猛一挥手,内侍祁仲赶紧迎上前来听唤:「大王有何吩咐?」
「她怎么又来了?你这差怎么当的?」姬胡开口便是十分不悦。
「我王恕罪,」祁仲赶紧下拜道,「大王原是吩咐不许她入殿的,奴才等也确是劝返鄂妃的。不意她竟跪在了场外,再说今日下大雪,原没想到娘娘她依旧会来脱簪待罪。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便出去劝娘娘回宫,以免大王听着心烦。」
「小祁子,
」姬胡顿了顿手中的竹简,断然下令道,「吩咐下去,鄂次妃即日起禁足本宫,未有宣召不得外出。」
「诺!」
祁仲应声而出,不一会儿,殿前隐隐传来女子的低低饮泣之声……再等得一会,再无任何声音,寝殿里静得能听见雪落在屋顶的声音,间或传来伯姬怀中婴儿的一两声哼哼。
姬胡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坐在鼎炉前的伯姬敏锐地察觉到了兄长的情绪变化,将怀中婴儿交于乳娘下去哺乳,自己则轻轻走到姬胡案前,轻声说道:「王兄这是何必,既怜惜鄂次妃,又何苦避而不见?说到底,是她父亲作恶,与她无干呀!」
姬胡苦笑一声:「王妹,你还记得先王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吗?天子身边的女人,哪个没有诸侯势力的牵扯?天子之情爱并不属于他自己,更是属于这周天下的。鄂次妃固然无辜,然有她在孤身边一日,便是束缚孤手脚的一丝牵绊。鄂与周,鄂驭方本人与孤,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她……孤不能留!」
「王兄,」伯姬只觉得后脊升腾起一股寒意,「王兄莫不是要……杀了她?」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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