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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id="tet_c">眼看一场争论在所难免,高坐在王案后的姬胡猛地霍然站起,朗声道:“孤意已决。调隗多友归镐京授印组建边军,调虢仲前往成周八师执掌帅印,关中井田水利之调度总筹皆由荣夷先生统筹。”
“大王,”芮良夫上前一步奏道:“荣夷先生本主理司马府的,如今执掌水利之事,那司马府之事交由何人主理?西六师又由何人执掌帅印?”
姬胡一挥袖,径自拂袖而去。一旁老态毕现的内侍贾抖抖索索展开一卷王书,用他那苍老而又略显尖细的嗓子读道:“王命,周公适子周猛敦厚机敏,堪当主理司马之职。西六师由副帅狼贲暂时接掌帅印。”
众臣皆是一愣,细细思之,却觉得既出乎意料之外又是再合适没有。周猛与周公其余诸子之浮浪之风不同,端的是处事周严,为人端方,曾入西六师为将数年,胆略勇迈却稍显不足,做前锋将军稍显力软,要成大器名将显是差强人意。但长处在于有理事之能,通军而能理事,正是合适的司马人选。且出身贵胄,更有利于周旋平衡朝野各方。
众人下朝皆纷纷向周公定道贺,虽然老狐狸心中暗喜,然脸上却得装出一副处变不惊,且勉强为之的样貌,好不辛苦。
军务既已尘埃落定,荣夷将司马府的事务与周猛交接之后,便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兴修井田水利的大事之上了。
自古以来,水患一直是华夏部族的最大威胁。“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的恐怖传说,还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直到西周中期,华夏大地的气候山水格局,仍然是湿热多雨,河流纵横,水量丰沛,林木葱茏。其时,洪水之害远远大于缺水之灾。
唯其如此,天下便有了“益水”之说。益水者,可用之水也。盖大川巨泽浩洋不息,水患频仍,耕耘渔猎者常有灭顶之灾。是故,大水周边人烟稀少,遂成蛮荒山林。显然,在人口稀少的农耕时代,水太多是没有什么益处的。
中原的黄河流域,自大禹治水疏河入海,其水系便相对平稳下来。百川归河,河入大海,没有出路的横冲直撞的盲流大水不复见矣。由此水患大减,航道开启,沃野可耕之地大增。于是,中原地区才有了井田铺排,城池多建,村畴连绵,成了华夏文明的生发凝聚之地。
函谷关内作为周人统治中心的丰镐关中平原,更是得天独厚的益水区域。所谓“九水十八池,东西八百里”,说的便是关中益水之丰饶,山川之形胜。所谓九水,乃渭水,泾水,沣水,洛水,灞水,浐水,镐水,橘水,涝水。这九水,都是带有支流的滔滔大水,若是连同支流在内,关中的大小河流无论如何在五七十条之多。
所谓十八池,是分布在八百里山川的十八片大小湖泊,由西而东数去:牛首池,西陂池,鹤池,盘池,冰池,镐池,兰池,初池,糜池,蒯池,郎池,积草池,当路池,洪陂池,东陂池,苇埔,美陂,樵获池。唯其河流如织,湖泊点点,丰镐平原自古便有“陆海”之名。
直到西汉,尚有名士司马相如作《子虚赋》云:“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池窈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州淤之浦。”活画出河流湖泊在关中村野城池间交织出的一幅山水长卷,况乎周时?
益水丰厚,沃野可耕,被山带河,兵戈难侵,唯其得天独厚,故自三皇五帝以来,关中便是天下公认的形胜之地。这里悠悠然滋生了以深厚耕稼传统为根基的创造礼制的周文明,成为中华文明主流,实在是绝无仅有,天下异数。
拜天地厚赐,关中本该早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大富之区。然则,事与愿违者,关中向东不及有鱼盐之利的齐国富庶,向南不及荆汉平原,中间比不上中原地区,其间因由,在于关中还有两害:白毛碱滩,近水旱田。
河流交错,池陂浸渍,关中的低洼积水地带往往生成一片片奇特的盐碱地。终年渍水,久湿成卤,地皮浸出白生生碱花。夏秋一片汪洋,冬春白尘蔽日,种五谷不出一苗,野草蓬蒿芦苇却生得莽莽连天。此等五谷不生的不毛地,周人呼为“盐碱滩”。
这些盐碱滩,有害田之能,毗邻良田但有排水不畅,三五年便会被吞噬,转眼便成了见风起白雾的荒莽碱滩。而良田一旦变白,农夫们纵然费尽心力,修得毛渠排水,十数八年也休想改得回来。
老周人自来有农谚云:“水盐花碱,有滩无田,白土杀谷,千丈狼烟。”说的便是这年年有增无减,吞噬良田的害人碱滩。
关中西部地势稍高,排水便利,此等碱滩很少生出。然而一进入逐渐开阔的中部,从歧山直到东部洛水入渭之地,此等白毛碱滩便频频生出,小则百亩千亩,大则十数二十里,绿野之中片片秃斑,丑陋得令人憎恶,荒芜得令人痛惜。
平原不平,山塬起伏,关中又有了无数的塬坡地带。渭水南岸,平原远接南山,其间多有如蓝田塬这样的高地,有南山生发的若干小河流北来关中,水势流畅,尚可利用。
况且,其时渭南之地多石山密林,可垦耕地相对狭小,故长期被作为王室与贵族独享之苑囿,多有宫室台阁与驻军营地,农耕渔猎人口相对稀少。一言以蔽之,关中渭南纵然有水旱之灾,对周王室也不会构成多大威胁。
关中之水利之患,要害在于人口聚集的渭北地带。
渭水北岸的平原,向北伸展百余里后迭次增高,直达河西高原,形成了广袤的土山塬坡地带。此等塬坡,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土峁交错,沟壑纵横,濒临河池。农人望水而居,说起来是可垦可耕,然却偏偏是临水而旱,地薄难收。
即便是正常年景,塬坡地收成也不足平原良田的三四成。若遇少雨之年,则可能是平原良田之一成,甚至是颗粒无收。老周人有谚云:“勤耕无收,望水成旱,有雨果腹,无雨熬煎。”说的便是这塬坡地人家的苦楚艰辛。
盖因平地临水,一村一里尚可合力开出几条毛渠,于少雨之时引水灌田,至少可保正常年成。塬坡地则不然,眼看三五里之内便有河流池陂,却只能望水兴叹。要将河流池陂之水引上塬坡,却是谈何容易!
不说一村数村,便是合一里数里之民力,也未必能在三五年内成渠用水。更有一样,其时与猃狁战事多发,精壮男子多有入军旅者,留耕男女则随时可能被征发为辎重民夫。官署得应对战事征发,根本不可能筹划水利,即便有筹划,也挤不出集中民力修渠引水的大段时日。
有此两害,当时的关中只能是完完全全的靠天吃饭。
自成王时代以来,历任首辅都曾殚精竭虑,力图解决关中腹地两大害,却终因种种突发事变而连番搁浅。
周公旦方要谋划,便遭遇“三监之乱”,武王在中原打下的江山险些被颠覆,大兴水利遂成泡影。昭王一代,正逢南方的楚国蠢蠢欲动,结果昭王轻率南征死于汉水,周王室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关中水利无暇以顾。继位的穆王为了挽回颓势,数十年间南征北战,更是举国为兵,完全无暇他顾。
好容易到了厉王姬胡这一代,才有太子傅荣夷上书提出应对之策:“渭北临水旱田计万余顷,白毛碱滩五千余顷,该当引涝水灌溉,解旱情,排盐碱,良田大增,井田毛渠疏通,则关中之富无可限量也!”
其实,自从那年在荣夷的引领下亲眼见到了成片的白毛碱滩之后,姬胡便下定了整修关中水利的决心。亲政之后,此事便提上了议事日程,之所以对鄂国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为了集中精力完成这件大事。只是他虽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荣夷,心中却不免忐忑。只因他虽知荣夷是位杂家大成者,但水工之事毕竟太过于专业,若无精通此道者实际操作,怕是不成。
可荣夷却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臣愿举荐一位水工大家总领关中水务,臣只负责协调即可。”
“哦?爱卿举荐何人?此等水工大家爱卿是如何识得的?”
荣夷坐直了身子,向周厉王姬胡说起了一则陈年旧事。
约摸十余年前,他曾在江汉湘山附近跟随一位名医学习药理,在云梦泽北岸遇见一片修浚河沟的民夫营。当时阴雨连绵,他随身所带干粮已耗尽,想在此处买一些干肉。
为他指路的老人说:“找官没有,只能找水神。前方那院石屋旁边的干栏便是水神,看好了,别拜错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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