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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礼只道:“纪纲拿捏了你什么把柄?”
“我……我……”陈济深吸一口气,倒是干脆利落地道:“贪人财货,曾指使人,在栖霞杀人越货。”
陈礼冷笑道:“你堂堂千户,居然干这等杀头的买卖?”
陈济此时……面如死灰。
可到现在,他已经完全绝望了。
安南侯死了……
是谁杀的?
若是纪纲的话,那么谁跟纪纲厮混一起,都有可能是乱党的同谋。
再加上这内千户所的疯狂报复,还有张安世的几个兄弟,他的这些把柄,最多让他掉脑袋而已。
可继续这么下去,就是全家跟着陪葬的啊。
怎么算,都是把他的把柄老实交代出来划算。
到了现今这个地步,无非是死和死得很惨的区别了,他是聪明人。
于是陈济又道:“我……我……我有事要奏,这件事……纪纲也有一份……”
“不急。”陈礼道:“你要揭发,还轮不到你呢,要揭发他的人,多如牛毛,现在……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纪纲的同党?”
陈济连忙道:“不,不,不是……”
陈礼道:“不是就好。”
他冷冷地看了陈济一眼,瞥一眼一旁的书吏,书吏早已在旁,拿着木板匆匆写了供状,随即送到了陈济的面前。..
“如何杀人越货,参与者都有什么人,你写来,而后画押。”
陈济忍着丧子之痛,如今这堂堂南城千户所的千户,却如卑微的蛆虫一般,俯首帖耳,乖乖地写下,而后签字画押。
陈礼最后只道:“好自为之吧。”
随即按着刀,带着许多的校尉,在不停留的扬长而去。
陈济这才站了起来,一旁的护卫忙是搀扶他。
陈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悲从心来,嚎啕大哭,等他命人收殓了自己儿子的尸骨,即将要回宅邸的时候,有人匆匆而来道:“千户,千户……不好,出事了,出事了……”
陈济脸色麻木地看着来人。
这校尉匆匆下马,气喘吁吁地道:“镇抚庞瑛……他的宅邸遇袭……被炸了,一家老小……没有活口。”
听到这句话,陈济猛地打了個寒颤。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半响后,他才像是缓缓地回过神来。
“他们……他们……”陈济煞白着脸道:“他们比纪都督还狠哪。”
…………
文楼里。
朱棣与魏国公等人,足足商议了一夜。
其实在商议的过程之中,羽林卫和勇士营已奉旨开始封锁九门了。
京城各坊从戊时三刻起,各坊宵禁。
一夜过去,天微微露出了曙光。
都督们应命而去。
朱棣神色疲惫到了极点,只是此时,他依旧没有分毫睡意。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给朱棣上了茶。
朱棣道:“朕本以为是傲鹰,没想到……这纪纲竟是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亦失哈没吭声。
“他怎么就敢如此……”朱棣的眼里微微发红。
“或许……或许……这未必是纪纲所为,那么……又是谁呢?”
“无论是谁……”朱棣冷笑着道:“现在看来,这锦衣卫已经烂透了。哎……朕该怎么跟太子交代,怎么和太子妃交代?”
说着,朱棣缓缓地闭上了眼,掩盖住了他眼中浮现的悲痛之色。
“陛下歇一歇吧。”亦失哈道。
朱棣摇头:“朕睡不着,虽是疲惫不堪,可就是睡不着,不亲眼将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统统碎尸万段,朕便出不了这一口气。”
“勇士营那边,已经禁绝了京城和城外的……交通。这些人都是瓮中之鳖,就等陛下一声令下了。”
这一夜过去,朱棣的头上多了些许的白发,他像苍老了不少,虽不再是乍听消息的时候歇斯底里的愤怒,可现在……却更显阴沉:“要一网打尽,一个不要留,数万锦衣卫……呵……”
朱棣面带冷笑。
若是当真刺杀,朱棣当然深信,这绝不可能是纪纲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事先要踩点,要有人刺探行踪,要有精干的力量,要确保万无一失,甚至需要预备队。
这上上下下,参与的人一定不少。
再联系到,此前锦衣卫上下突然形同铁板一块,对朱棣而言,这就不是一个纪纲的问题了。
一个纪纲,立即就可以将其处死,可一群纪纲的话,那么……就要先布下天罗地网,而后慢慢地将这一张网收紧,最后……再一个都不留。
朱棣此时就像当初靖难时一般,还是那个在大帐中运筹帷幄的大将。
只是此时,心中的悲痛,还是难言。
朱棣自责地道:“是朕害死了张安世啊,朕怎么就这样糊涂,连皇孙都知道,人不可盲目自大,可朕却以为,无论任何时候,朕都可以控制局面,把持住这大局。谁曾想……这些人竟是疯狗,他们如此的有恃无恐,已到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朱棣杀气腾腾。
亦失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声道:“陛下……内千户所和模范营……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夜。”
朱棣道:“这……知道了。”
朱棣突然又道:“朕记得,张安世……他是家中独子吧。”
“是。”
朱棣的脸色显得更难看了几分,幽幽地道:“哎……他的父亲就这么一个独子,如今……亡故,将来便连祭祀的人都没有了……从此成了孤魂野鬼……”
朱棣眯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次,他道:“给张安世过继一个儿子吧,张家可有远亲吗?”
“奴婢……可以去查一查。”
朱棣深吸一口气:“将张家的所有子侄,统统报到朕这儿来,朕亲自来选,朕还听说……他的尸首已是面目全非?”
“是……是……”亦失哈硬着头皮道。
朱棣叹道:“风光大葬,不要用侯礼,规格要高,朕看……应当以公爵礼,追封襄国公……陪葬太庙。”
亦失哈道:“辟地有德;甲胄有劳;因事有功;执心克刚;协赞有成;威德服远曰襄,安南侯生前,任劳任怨,辟地有功,协助陛下,虽是年少,却是功勋卓著,这襄字,安南侯当得起。”
朱棣想了想,又道:“哎……赐他的姐姐多一些东西吧……库里的丝绸,美玉,你去好好挑拣一番,都要最好的,太子妃是个实心实意的人,就这么一个兄弟了,可如今……”
说到此处,朱棣眼眶里已是湿润一片,随即愤恨地道:“入他娘的,好人不长命!”
亦失哈忙不迭地点头:“奴婢还听说……那尸首被发现的时候,安南侯他到死,都死死地攥着一部书……”
朱棣微张眼眸道:“什么书?”
“春秋。”
朱棣叹道:“春秋大义,读春秋的人,哪一个不是忠孝之人?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看着朱棣悲痛的样子,亦失哈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地点了点头。
…………
一艘渡船,正徐徐地抵达了栖霞。
只是船上的人没有下船,却有人登船而来。
登船的人乃是陈礼,陈礼一宿未睡,脸上尽显倦色,一双眼睛却是带着神彩。
此时,他正朝船舱中的人行了个礼:“侯爷。”
坐在船舱里的,正是张安世。
张安世叹了口气道:“进来说话吧。”
陈礼点头,弯着腰,进入了乌篷,笑道:“京城里……已经炸开锅了,到处都是军马,锦衣卫那边,也乱做了一团。”
“交给你的事,办了吗?”张安世道。
陈礼忙道:“都办妥了,口供,人证,物证都有,这些人……确实是有把柄在纪纲的手里,不过得知您……您……那啥……之后,便……”
张安世咧嘴笑道:“所以说嘛,他们之所以被纪纲拿捏,是因为他们还有希望,只要我让他们彻底绝望,纪纲拿捏他们的那点把柄,又算个鸟!”
“之前他们考虑的,是会不会东窗事发的问题。可他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能不能死得情绪稳定一些的问题了。你说……这能比吗?”
“对!对!对!”陈礼钦佩地道:“侯爷,您真是神机妙算啊。”
张安世乐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纪纲做的坏事,实在太多了,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不彻底铲除掉他,我心中不安。这样的人,你只要得罪了他,就不能心怀侥幸,必定要将他斩草除根。”
陈礼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道:“对!对!不过……这一诈死,只怕陛下和朝廷那边……”
说到这个,陈礼苦着脸。
这事闹得太大了,要是再来诈尸,怎么收场?
张安世却是自信满满地道:“我早就想好了,你以为……我张安世是省油的灯?呵呵,也不想想,我当初小小年纪,就糊弄人去诈茅……”
张安世猛地顿住,而后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早料到这种情况了。所以,在干这件事之前,我去找了金忠金部堂。”
“找金部堂?”
张安世道:“我找金部堂求教,除了陪他说说话,就是要引出他的暗示。”
“暗示啥?”
“暗示我诈死啊。”
“那金部堂,他暗示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暗示了没有,可能有暗示,也可能没暗示。”
陈礼一脸懵逼:“既然如此,那么……”
不等陈礼说完,张安世就道:“那么到时候……若是陛下大喜,我就说这是我不得已而为之,求陛下见谅。若是陛下震怒,我就说,这不怪我,是金部堂暗示我的,我这人老实,觉得金部堂说的在理,便听了他的主意。”
陈礼道:“可……可金部堂不是也没怎么暗示吗?”
张安世毫不惊慌地道:“你看,我人是去见了金部堂,对吧?这可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这其二,金部堂这个人,和姚师傅一样,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说难听点,就是一肚子坏水,知道不?这一点,陛下也是知道的。那你说,陛下会不会相信这事是金部堂暗示莪干的?”
“噢。”陈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这屎盆子就扣在了金部堂的身上了,而侯爷您事也干了,责任却是推卸得一干二净。陛下若要严惩,也是砍金部堂的脑袋。”
“没这么严重。”张安世摇头道:“你把我当什么人?我这又不是害人,只是拉人下水,诈死的罪不小,多拉几个人下水,大家把罪一摊,就等于大家都没罪。金部堂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他发现自己可能被拉下水,而且绝无辩驳之理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姚师傅几个也一起拉下来,总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有罪……最后就是大家都没罪了。”
陈礼:“……”
陈礼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这些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黑。
他不由道:“这样的话,会不会得罪金部堂?我听人说,金部堂不好惹。”
看着陈礼忧心忡忡的样子,张安世微笑道:“其实本来我想去得罪姚师傅的,不过姚师傅更鸡贼,怕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来想去,还是金部堂老实一些,他没有这样小气。而且……”
张安世笑着道:“金部堂早就看那纪纲不顺眼了,这一次能铲除纪纲,他绝对是乐见其成。即便最终这事栽到了他的头上,他也乐于让天下人知道,铲除纪纲,有他的一份功劳。”
陈礼忍不住眼前一亮:“对呀,这纪纲可谓是天怒人怨,谁踩上一脚,都能得一个好名声,怕是这金部堂面上大怒,心里乐滋滋的呢。侯爷,我服啦。”
张安世道:“少说这些,还有……那一条线索,在追查了吗?”
陈礼道:“已经追查到了。”
张安世道:“好的很,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去北镇抚司了。等稳住了北镇抚司,再去给陛下一个天大的惊喜,教陛下晓得,你陈礼的本事。”
“这得多亏侯爷您栽培,卑下这就去召集人马。”
张安世微笑道:“不必了,召集什么人马?这锦衣卫现在谁说了算,还说不定呢。你带几个人,随我去便是。”
陈礼毕恭毕敬地道:“喏。”
这船一路顺水而下,至夫子庙渡口,张安世登上码头,很快,便让人预备了数匹健马。
这码头上,自有兵丁前来盘查,陈礼取了腰牌,只大喝一声:“内千户所。”
对方听罢,立即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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