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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摇了摇头,说道:“契约上没有的东西,派单的又怎会有什么表示?”

邬忧插了一嘴,问道:“这都没有点补偿,就没人去闹么?”

这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闹,找谁去闹?按派单那边的说法,如我这样的人是与其合作的,而不是被其雇佣的。既然是合作的,出了事自然得自己担着。再说了,下面派单的从上面领了单之后,了结买卖并收了钱,分出一部分给上面,剩下的自己全得。说到底,上下其实也是合作关系。所以,事真要闹大了,多不过下面的关门罢了。去找上面,也只会推说与自己无关。上衙门打官司,别说衙门不想管,就是想管也找不着律条来管。”

将桌上的最后一点汤汁喝尽之后,这人接着说道:“衙门为了面子上光烫些,前些年也让那最上面派单的给最下面跑单的留出些钱备用。只是这笔银子派单的哪里肯出,自那以后,每一单要扣去三文钱,说是拿去凑份子钱,留着给伤了、病了的工友急用。可大家伙其实都知道,那三文钱中又被另外抽走了一文钱,明目上说是用来管份子钱的开销。花一文钱去管两文钱,这种鬼话只有傻子才信,可又能怎样?去要肯定是要不回来的,惹恼了派单的,直接停单,让你喝西北风去。”

邬忧不解道:“既如此,为何不去寻些别的事做,却非要吃这口饭?”

这人却说道:“若是别的饭好吃,又怎会非吃这口饭?”

这时,戌甲插话道:“比起这跑单的营生,寻常产业的饭更加难吃。日日黑白颠倒,轮轴地干,且不说挣不到几个钱,身子不好的人用不了几年就垮了,活不过五十的并不鲜见。如他这般跑单的,若是觉着身子吃不消或是有要事缠身,可以少接甚至不接单子,不过是少挣几日的钱罢了。可产业里的人身子吃不消了也得干,肚里要生娃了也不能离,硬要休息或是离开的就整月地扣工钱,而后赶出产业。两相比较,这口跑单的饭倒真是好吃些。”

这人朝戌甲拱了拱手,说道:“这位说得极是,我便是在几处产业里干了好些年,觉着有些吃不消了,加上见到过下工之后死于梦中的工友,这才来干跑单的营生。”

收拾好桌面,这人站起身来,又朝二人拜谢。戌甲扶住这人,看着他怀中已有些凹痕的头盔,说道:“回去之后,弄个结实些的头盔戴,下次再有事了,兴许能救命。”

这人低头看了看头盔,自嘲般地说道:“不怕二位笑话,以前曾找人算过命,说我终有一日,将蓝冕冠首,黄袍加身。瞧我这头盔,再瞧我这身衣,还真没说错。唉,这日子过得……。哪天真要是救不回命了,于我自己而言,倒未必不是件好事,只是舍不下父母与妻儿。”

最后再朝二人一拜,这人便拎着碗筷杂物,有些蹒跚地离去了。目送远去之后,二人重新坐下,皆不言语。沉默了好一阵子,戌甲才开口问道:“眼下再去哪里逛?”

邬忧起身走到旁边一处干净草地并躺下,枕臂望着天,说道:“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躺着,等天黑了再说,夜市自是另有一番景象。”

戌甲也索性翘腿躺在树下的石沿上,周围亦有些人如二人这般躺着。只不过,有些自带了草席,身旁放着水瓶,甚至捆了箱包,一旁还摆着大小不一的红桶。戌甲也不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景,当初还在学堂时,回回下山办差都能见到。那时候,还会时不时碰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猛地扑通一下跪倒在面前,拉着戌甲的衣角卖些根本不值那个价的东西。想是怜悯夹杂着好奇,戌甲还真就买过两次。付了钱之后,戌甲会偷偷跟上去,两次到了最后,都发现小孩子拿着钱悄悄进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将钱交给等候在那里的人,且仅从眼神便可看出,那绝非小孩子的父母,想来多半是拐骗之人。夺过小孩子手中的钱后,等候着的人又会手指一处,小孩子便循着方向又去扯住行人衣角,卖那些东西。

戌甲不是没生出冲动,想去揍一顿那拐骗夺钱的人。可转念一想,真把人给揍跑了,小孩子回来后没人领着,官府又不管,到头来能去哪里?就算小孩子记得路,独自摸了回去,只要戌甲没取了夺钱人的性命,那小孩子仍就是个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的出气筒,还得吃更多苦头。最终想明白了这点,戌甲只得最后再远远看几眼那跪倒在人前的小孩子,无力地摇了摇头,深叹几口气,转身离去了。好在山上终究多少有几个仙人看不过眼,便强压下差事,在山下扫荡了几遍。到如今,至少明面上是再未听说过此等人事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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