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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首不理会他的目光,只自顾自地翻看着手中的文书。

他看得很是认真,文书上的一笔笔记载在他心头快速碰撞交汇。

相关的、相类的信息被快速梳理勾联,一条又一条,一章又一章

于是,那些被小心、细致地隐藏在看似平常自然的活动背后的动作,就渐渐地在巫首面前掀起一角。

祭首微微摇头,却也将其他的事情放下,帮着巫首继续快速梳理文书里的内容。

有了祭首的分担,映照在巫首心神间的线索越发密集,也越发的清晰明显。

到这两位巫祭首领终于停下动作的时候,他们原本只有一卷文书的手边,又多出了四本簿册。

更关键的是,这四本簿册的厚度,还足有一指高。

“都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将这四本簿册整理出来的两位巫祭首领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但也没过多久,约莫只是一瞬息的工夫,这两位的脸色又一次紧绷起来。

“整理出来也才只是个开始,何况这里所收录的信息也只是部分,绝非是全部。”

真似他们所揣摩孟彰殿下心思那样的话,这里所收录的信息大体只是个让他们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引子。更多的、隐藏在幕后的信息,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收集去琢磨。

而这

大抵就是孟彰殿下对他们的指引、期许以及考验吧。

两位巫祭首领默默对视得一眼,又齐齐看向面前的那四本簿册。

“四本。”巫首先自伸出手去,将那四本簿册拿在手里,“一人一半,倒也公平。”

“帝都那司马氏里,便占去了两本簿册。”巫首问祭首,“剩下两本簿册收录的分别是诸世家望族以及道门法脉的那些动静。”

不错,借着十月十五下元日那一场《西山宴》盛会来个暗度陈仓的,并不只有皇族司马氏和诸世家望族,还包括道门几家法脉。

尽管比起皇族司马氏和诸世家望族来,道门那几家的动静又更收敛了许多。

“你打算取哪一半”巫首问。

祭首认真思量片刻,便即拿定了主意:“将司马氏那两摊子交给我吧。”

巫首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从那四本簿册中分出两本来,转递过去。

相比起他们巫师这一脉来,祭司那一脉确实对皇族司马氏更了解一些。

当然,如果非要说得直白些的话,那便是——祭司一脉渗入皇族司马氏里的暗子,足以为他们提供不少便利。

聪明人只从“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一句话,就该明白祭司一脉在皇族那里到底能占去多少便宜了。

巫首自然也知道祭司一脉能讨到多少便宜,是以这一刻,他还不忘殷殷求请道:“此间的事情,我巫师一脉怕是要多赖你们一脉照看了。”

祭首默然觑他一眼,却也没有拒绝。

“巫祭本是一源,这些话不必你多叙说,我等自然也是明白的。不过”祭首问他,“你该也不愿意只让我祭司一脉出头的吧”

巫首笑了出来:“便是我说愿意,你会信吗”

祭首不假思索,直接摇头。

“那不就是了”巫首慢慢道,“这一次,看着我们动作、评判我等功过与能力的,必不只有孟彰殿下这一位吧。”

祭首抿了抿唇。

怎么可能只有孟彰殿下一个

孟彰殿下已然表明了祂的意思,其他诸位阴神殿下自然也会投来目光。不论那诸位殿下有没有重视孟彰殿下的提醒,有没有更多的动作与思考,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话

祭首默然稽首,向着四方礼拜。

待重新回到座席处坐下以后,祭首又想到了什么。

“道门的法脉动了,说不定隐在更深处的那几支祖脉,也不会再甘于寂寞,你且得小心了。”祭首提醒道。

巫首听得,眉梢低压,唇角轻扬。

不过是这么细微的两个动作,便就有一股森寒、冰冷的气机陡然扩散开去,将这一整座殿宇都笼罩在其中。

此等阵势,可比方才巫首对着石喜时候来得森寒、逼压得多了。

又或者说,两者根本就差了不只一个层阶。

“他们不甘寂寞才好!我们还愁没能抓住他们的尾巴呢。”

“真当昔日镇压我等诸位殿下的业障、因果可以被他们的族运给完全镇压了不成”

巫首寒绝冻凛的声音并未让祭首畏怯,他甚至还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也只是提醒你这么一回。”祭首道,哪怕不细听,也仍旧能清晰地从他那话语中品出几乎满溢的轻松而愉悦,“何况,就算是先前一直护持着他们的族运”

“现在不也已经反过来侵蚀他们了吗”

巫首周身的寒意不见消退,反而又更沉积了许多。

“那是他们活该!”

“以一己、一家之私心,强压天地大势,阻挠天地法则运转,他们不死谁死。”

祭首也是沉沉叹了一声。

巫祭虽本属同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道路的探索与发展,巫祭两家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同的分工。

若按文武两道来分,巫脉该份属武脉,而祭脉则份属文脉。因为巫脉其实更倾向于战斗多一些,就似祭脉更宁愿使用诸般法仪、规制来沟通一样。

也所以,论起与天地、与气运、与道则法理之间的联系,巫祭两脉搏中,其实又以祭司一脉更强些。

巫首自己也很明白,故而他这刻可真是一点不扭捏,直接请教祭首。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些人还没有找到解决自己身上问题的办法吗”

祭首看了一眼巫首面上那几乎不作任何遮掩的幸灾乐祸,轻咳一声提醒:“你且注意着些吧。”

巫首不太放在心上。

“有什么问题如今这殿里,不是就只有你我两个人在呢么”他又催问祭首道,“所以现下那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祭首其实也就提那么一嘴,同样没太放在心上。

“什么情况”祭首哼笑一声,问巫首,“你还记得孟彰殿下曾经在那晋国帝都洛阳外头护城河边上,牵引成形的梦道法域”

“当然记得。”巫首点头。

祭首面上笑意加深:“那你一定也还记得从阴世天地各处汇聚而来、填充入那方梦道法域里的众生念想的吧”

巫首再点头。

祭首见巫首是真的深刻理解了,他完全笑了开来。

“如果孟彰殿下昔日牵引过来的众生念想只是一的话,那么缠绕着那些人、追逐着他们的众生念想,就是百、是千,甚至是万。”

“再有,”祭首道,“孟彰殿下梦道法域中所填充的众生念想虽然也磅礴浩荡,似乎不甚稳当,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但这种危险,相比起那些人所面对的众生念想来,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值一提。”

“那些人身上所缠绕、所徘徊的众生念想,才真的叫暴躁狠戾。”

祭首说着话的时候,也是不住地摇头,极为的痛快。

比起他来,巫首其实才更是直接的那个。

“哈哈哈”他大笑出声,“暴躁狠戾才好。就得那样子,才能从那些人身上讨还些什么来。否则,真是连根毛都不会讨回来。”

巫首礼祭天地、沟通一众阴神,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那些人昔年的动作到底都给天地、给众生留下来的祸患

对那些人,巫首老早就没有好感了,更甚至是恨得牙痒。

“对了。”想到什么,巫首问侧旁的祭首道,“那些人没有动作则罢,但要是他们开始伸手,我们要不要也知会孟彰殿下一声”

祭首也侧头看他,却见他这位同僚很有些担忧地问:“倘若孟彰殿下事先没能做好防范,真叫他们又在孟彰殿下那里得逞,孟彰殿下怕是就危险了。”

祭首思量少顷,也舍去那须臾间闪过脑海的念头。

——就凭孟彰殿下的心智和运势,那些人真要是将主意打到祂的头上去,还不知道届时倒霉的到底是哪个呢。

他直接颌首:“很应该!”

巫首得到了认同,便也不再犹豫:“那行,稍后我便去取了那些资料来,令石喜明日上呈孟彰殿下。”

做下这般决定的巫首舍去一个包袱的同时,也不免嘀咕。

“说来,也不知道孟彰殿下他对那些人了解多少”

祭首也是摇头,眉眼间也很有些担忧。

“但不论如何,”他道,“凭借孟彰殿下自己的能耐,再算上如今已然出世的诸位殿下,那些人想要再算计孟彰殿下,可没有那么容易。”

巫首也是连连点头,更道:“现下这个时代,可是天地在呼唤诸位殿下。天地大势在诸位殿下身上,那群人不出手倒也罢了,真要是又动了歪心思要去做什么”

“呵呵,那正好,让我们连本带利将昔日的因果都给讨回来!”

祭首看了看巫首。

他单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巫首他已经接连提了两次“讨还因果”这件事了。

这家伙真的不是将那口闷气憋得太紧,想要借着孟彰殿下这个由头,寻找机会将昔年的那些怨气、闷气、恨意一并讨还回来

越是细看巫首,祭首越是清晰度地捕捉到他身上的跃跃欲试。

“你收敛一些,孟彰殿下不能成为我等找事的由头。”祭首警告也似地道。

不是也似,就是在警告。

“如果你真这样做了”

“你别怪我。”

巫首那原本有些激荡的情绪沉淀下来。

“我自是不会怪你。若我真那样做了,我随你出手。”巫首道,“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祭首问。

“孟彰殿下很特殊。”巫首道。

祭首皱眉:“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的话,那你就不必说了。”

谁不知道孟彰殿下在诸位殿下之中极其特殊诸位殿下都是阴神之尊,而孟彰殿下呢祂如今是人族的阴灵!

哪怕旁的不看,只单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表明孟彰殿下的特殊了。

巫首摇摇头:“不,不只是这个。”

祭首望住了巫首。

巫首却不看他,他的目光转往某个方向。

祭首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立时就明白了。

那个方向,是孟彰殿下府邸的位置。

巫首他其实是在看着孟彰殿下。

“你细算过没有,自孟彰殿下踏入晋国那帝都洛阳以来,围绕着孟彰殿下,晋国帝都洛阳里、阴世天地人族族群内部乃至整个阴世天地,已经激荡起了几分浪潮”

祭首不禁凝神思量,但他很快从巫首的思路中挣脱出来。

“不对。”

巫首终于偏转目光来看他:“不对哪里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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