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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冽香气侵入胸膛,让唐梨清醒了些许,勉强从数据洪流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与意识。

她顶着耳畔嘈杂的噪音,顶着心肺间剧烈的疼痛,用力喊道“迟思,你在哪里?!”

无数运算量的压迫下,唐梨眼睛里满是血丝,她迫切无比地看向楚迟思,等待着一个答复。

可是,楚迟思慢慢地,轻轻摇了摇头。

唐梨一颗心猛地坠到了谷底,胸膛中空落落的,浑身都被寒气所浸透。

“我不知道。”楚迟思垂着头,轻轻地揽着唐梨的肩膀,不断地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唐梨用力抱紧她,指节覆上她的黑发,嗓子干哑,不断安慰着“没事,没事的,我会找到你的。”

“迟思,别担心,别难过。”

唐梨头疼得几欲碎裂,连安慰也碎成了一片一片“我在这里,我肯定会找到你的,我发誓。”

这无边无垠的雨啊,就这样一直下着,让人分不清那落在肩膀上的水珠,究竟是雨滴,还是满溢而出的委屈。

“如…如果你真的是唐梨的话,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请你去找北盟上将。”

“问她要我母亲…楚博士的最后一项研究,”她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深深埋入唐梨的怀里,“救救我。”

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可是,她的眼眶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红,她的声音死死地压着颤抖,所有东西都被藏起来,生怕让唐梨注意到。

每个字都在肺腑间烧得滚烫,再硬生生地从血肉间剜出来,砸落在无边的雨中。

她哭着说“唐梨,不要再回来了。”

金属抵上额头,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那细弱的响声过后,噪音消失了,疼痛消失了,雨声消失了,火焰消失了,废墟消失了。

怀里抱着的人也消失了。

“咳,咳咳咳!”唐梨咳了半晌,终于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头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唐梨艰难地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清澈的海水之中,四周波纹轻漾,一圈圈荡漾开来。

平静而令人安心的海洋。

与楚迟思一同失踪的两台仪器,允许人将其意识粒子分隔出来,导入电脑设备的数据流之中。

完完全全,只有电脑构建而出的世界叫做【纹镜】;与之相对,由个人意识倒映而出,在电脑辅助下建立起的世界,则被称为【水镜】。

不同于水镜的光怪陆离,纹镜具有严格的逻辑性,依照现实世界搭建而成,无法自行运转,需要一个人的意识作为枢纽。

如果说现实为第一层,那么第一面纹镜就处于【第二层】的位置,最多可以减缓64倍的相对时间。

而倒映在第一面纹镜里的【镜中镜】,也就是相对现实的【第三层】,则最多可以减缓4069倍的时间流逝。

不过,目前技术应该最多只能建立一个镜中镜,而且时间虽然被减缓了,还是只能正向流淌,不可后退。

唐梨记得第二层应该是那个【虚假的穿越局】才对,为什么会变成了一片海洋?

她揉了揉额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看起来熟悉又陌生,苍白的皮肤下,隐约能望见淡青色的脉络。

唐梨偏了偏头,看见从肩膀垂下的墨色长发,轻轻柔柔地,在海水之上晃动。

清澈的海水之中,倒映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暗沉漆黑的眼睛,浓长却低垂着的眉睫,掩不住的苍白与疲惫。

【我是在迟思的潜意识里?】

这也就证明,楚迟思目前的求生意志极为薄弱,近乎于崩溃自毁的边缘。

唐梨攥紧了拳,很紧很紧。

她四处张望着,那一片包裹着海水的黑暗中,忽然冲出来了几个高大强壮的黑影。唐梨下意识向后躲,手忽然碰到了一把枪。

一个声音响起握住它。

那是银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带着强大的、不容置喙的力量,从灵魂与意识的深处响起。

唐梨能感受到楚迟思本能的害怕与恐惧,握着枪的手剧烈颤抖,在唐梨反应过来之前,便疯狂地连开数枪。

“砰砰砰——!!”

倒下的尸体将海水染成红色,而随着包裹尸体的黑雾散去,唐梨也看清楚了那些尸体的脸。

有派派,奚边岄,书教授,还有许许多多的穿着实验服,北盟科院与楚迟思关系好的学者。

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唐梨心中冷笑,她们就是这样一遍遍地去威胁,逼迫迟思么。

正想着,有人从海水里缓步走来。

繁琐精致的白色制服,紧实漂亮的长靴,银看向站在尸体间的“楚迟思”(唐梨),弯眉笑了笑。

她声音很轻“我们又见面了。”

唐梨的动作比反应更快,一瞬间,金属管对准了银的心脏,紧接着一连串的响声过后,银也倒在了海水之中。

血液涌出,染红了这一片无边无垠的海水,只是有黑雾漫了上来,遮掩住了银的面孔。

唐梨皱了皱眉,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踢了踢银的尸体,而随着黑雾散去,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散落的褐金长发,被染红的浅色长睫,哀伤而惊恐的眼神,嘴唇微张着,似乎像是要说什么。

那是她,“唐梨”的脸。

“楚迟思,你看看你做了什么。”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柔,依旧沉稳,在耳畔轻轻低语。

“你又让她难过了,你在伤害她。”

银在利用自己,利用楚迟思对自己的感情,反过来去一遍遍折磨她,让她愧疚,让她绝望,让她崩溃。

唐梨怒火滔天,指尖深嵌入掌心中。

就在这时,耳畔的声音化为了实体,银从海水之中走来,她停在了“唐梨”的尸体旁,微笑着看向自己。

“滚…给我滚开。”

唐梨皱眉看向她,再次抬起手中的金属,用“楚迟思”的声音说到“给我滚开!”

奇怪的是,银的表情有些诧异。

她看起来很震惊。

半晌后,银忽地“扑哧”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将,没想到我们会在水镜之中见面了。您这几次循环还愉快吗?”

“不愧是多年的伴侣,你确实伪装的很好,无论是语气,神态,甚至说的话都和楚迟思很像。”

“但是你太冷静了。”

“楚迟思不可能这么冷静。”

银背着手,眉睫微弯“果然,无论找多少性格相似、背景相似的人都没有用,终究还是比不过真的啊。”

“楚迟思在乎你一个人。三万次循环都没能让她动摇,你却只用了三次就轻易地做到了。”

银弯了弯眉,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少将您可要小心些,别将您的妻子逼得太紧了。”

无数筹码握在手中,她笑意愈深“楚迟思如果真的崩溃了,我们两个的目的都达不到。”

正说着,一双手猛地揪起衣领。

唐梨不偏不倚地望过来,指节愈发用力,将银的脖颈慢慢勒紧,压制住她的呼吸“是吗?”

漆黑的眼睛里,藏着她的爱人。

“该小心的人是你,最好藏着点,别被我找到你的位置!”唐梨声音骤冷,“敢把我老婆折磨成这样——”

那锋寒刺骨,一字字压下来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把你的肉一块块削下来,拆碎你的骨头,统统剁碎了扔给狗吃!”

不同于楚迟思,唐梨所带来的压迫感极为强烈,那双漆黑眼睛里面杀意弥漫,染满了硝烟与血气,竟让银颤了颤。

她才是那一个真真正正,不择手段的疯子。

脖颈被人勒死,杀意如潮水般涌来,硬生生地压制住了银的动作,银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话来。

金属声响起,冰冷触感融进皮肉。

那眼睛深处燃烧着死亡的幽魂,比久远之前两人在雪山的那一次对视,还要令人心怵胆颤,令人毛骨悚然。

“等着吧,我绝对会找过来的。”

唐梨挑了挑眉,笑意轻蔑“到时候,你可就没有第二次循环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扣动了扳机。

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意识再次坠入一片黑暗之中。或许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把房间里另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同时回过头来。

少将星衔映着冷光,繁琐的银链泠泠垂落,唐梨猛地坐起身子,五指间全是咳出的血。

一片惨红,洇湿了指节。

“唐少将!”奚边岄连忙跑了过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纸巾递给她,“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唐梨瞥了她一眼,那目光极冷极寒,把奚边岄吓得颤了颤,差点没拿稳纸巾。

“老婆都不在了好什么好,好个屁。”

唐梨随便擦了擦血,拧起眉睫“我没能拖很久时间,具体的之后再说,你们将定位缩小了多少?”

派派坐在一大堆杂乱的设备旁,她摘下耳机,声音很小很小,就差没把自己给埋进去“呃…只有三分之一。”

“哦?”

唐梨微笑“就这么点?”

平时楚迟思在的时候,唐梨可谓是笑容灿烂,永远阳光明媚,心情好了还会勉强分她们一块蛋糕。

然而,只要楚迟思不在——

那可就完蛋了。

两个助手就差没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大气也不敢出,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鹌鹑蛋。

唐梨又咳了几声,血逐渐稀薄了起来,她无所谓地把纸巾揉成一团,顺便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们拥有两台功能完整,可以搭建镜中镜的‘镜范’,而我们只有一台相对粗糙的实验品。”

奚边岄小心翼翼地说“如果强行接入那边,对您身体造成的负荷会很大……”

唐梨声音很冷“我没事。”

奚边岄立马不敢说话了,缩了缩身体,恨不得变成一个软体动物,躲进楚院士那个歪歪扭扭的鹦鹉螺陶土里。

“少将,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派派查看着屏幕,有些疑惑地问“连接全部都断掉了,两台仪器都在重启中,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

“迟思的状态很不好,”唐梨叹了口气,摩挲着额头,“我们必须要尽快。”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

这点几乎是毋容置疑的,楚迟思失踪了三个月零三周,所有的资料与两台仪器全部跟着她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然纹镜是读取【现实】而生成的虚拟世界,但由于诸多“保护机制”的存在,很多现实世界的信息被模糊,被保护了起来。

在现实中,失踪的是楚迟思。

但是在纹镜中,她却是客观存在的“个体”,所以当仪器加载世界时,便自动将“飞机失联”这件事安排在了另一人,也就是“唐梨少将”身上。

唐梨深深叹了口气。

机器嗡嗡运转着,暂时无法搭建起与遥远之处另一边的联系。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唐梨拢着手,瞥见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照片,于是把照片拿了过来,指腹轻轻描摹着边缘。

-

那是一张她们两人的结婚照。

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中,倒映出岸边的无数灯光,那天的晚风温柔而缱绻,拂过她发间的白纱,一阵沙沙的轻响。

婚纱太长了,楚迟思差点被绊倒脚,冷着一张脸,与唐梨唠叨了起码半个小时婚纱设计的不合理性,社交礼仪不应该存在云云。

唐梨抱着手臂,故意去逗她“你这么不喜欢婚纱,难道是后悔嫁给我了?”

楚迟思一愣,有点结巴“没…没有啊。”

话还没说话,有个人就扑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暖融融的梨花香蔓过来,蔓进她的心里。

褐金长发被掩在白纱下,顺着面颊垂落几缕,散在楚迟思肩膀上,像是顺着溪流涌动的点点金芒。

“就算你后悔,那也已经太晚了。”

唐梨将她松开一点,用手捧着她的面颊,点了点那因为害羞而泛红的鼻尖“我缠定你一辈子了。”

楚迟思依旧是那副冷淡表情,耳廓倒是已经红透了,小声说了句“我没反悔。”

唐梨笑得灿烂“那可就太好了。”

楚迟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映着灯火的河水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黑色长发。

没想到唐梨此人太坏了,不依不饶的,趁楚迟思不注意又凑了过来,偷偷亲了亲她的面颊。

柔暖而亲昵的一个吻。

那唇瓣又软又烫,呼吸绵绵擦过耳尖,落下一声闷闷的笑,小虫似的钻到耳廓里面,直要挠到她心里去。

楚迟思心一颤,手一抖,差点就没拿稳手里的捧花,差点就把捧花连带着自己整个人都给扔进河里。

得亏唐梨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不然两人可真就要到河水里面去拍婚纱照了。

楚迟思猛地转过头,瞪了唐梨两眼,一点都不凶,有点软“干什么呢?”

唐梨泰然自若“偷亲我老婆啊。”

楚迟思“……”

“怎么,和我相处这么久,”唐梨笑得可坏,“你还没发现我是一个这么不正经的大坏蛋吗?”

楚迟思面无表情“早发现了。”

她长长叹口气,神色可严肃,声音很正经“但是,你要再这么闹下来去,我们明天都别想拍好婚纱照了。”

唐梨才不管那么多,偷偷打量楚迟思的面颊,那里刚被自己亲过,还带着点柔红的颜色。

看起来软软的,想咬。

“没事,明天再拍。”唐梨倚在栏杆上,声音轻快,尾调小勾子似的扬起,“天天拍,拍一辈子。”

风吹起褐金长发,空气中满是梨花淡香。楚迟思瞧了她一眼,默默摇头“不要,婚纱太难穿了。”

唐梨委屈“呜呜,老婆不要我了。”

楚迟思“…………”

她永远也弄不懂这人的逻辑。

摄像师勤勤恳恳站了半天,结果那两人就只知道腻歪,不由得悲从心来,要不是钱给的太多,她早就走了。

“咳咳,”摄像师默默打断她们,“请问,你们还拍不怕婚纱照了?……不拍我就回家吃饭去了。”

唐梨揽着楚迟思肩膀,将对方往怀里带了带,柔柔地笑着“拍,怎么不拍了。”

摄像师开始指挥姿势,两人跟着照做,就是都有点手脚不齐,老是摆不到位置上。

好不容易弄好了,摄像师选好角度与位置,向她们挥挥手“准备好,一,二,三——”

唐梨本来规规矩矩摆着姿势,动也不敢动,反而身旁传来些婚纱摩擦的轻响。

快门闪的那一瞬间,有什么贴上了面颊。

柔柔的,软软的,轻盈又剔透的一个吻,让唐梨瞬间呆住了,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踮脚向自己凑来的那个人。

那天的晚风仿佛有了颜色,淡金色的,柔粉色的,澄澈的橘色与灿红,洒满了闪闪发光的亮片与点点光芒。

那些柔软而细密的风啊,就那样吹拂过她的面颊,吹起了她的长发,将她的气息送过来。

唐梨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楚迟思看着她,表情得意洋洋,很是一板一眼地分析“你刚才偷亲我,我也偷亲回来。”

她说“这叫等价交换。”

-

苦涩一点点从喉腔之中蔓出,夹杂着散不去,化不开的血腥气,几乎要将她淹没。

本来应该是两张照片的,偷亲这张是自己的,拥抱那张是楚迟思的,和她一起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

唐梨将照片放回桌面上。

奚边岄递过来一杯水,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好沉默地坐在唐梨身旁。

唐梨哑着嗓“…谢,谢谢。”

她接过小杯子来,将清水一口喝完,那薄薄的塑料杯被她捏在手中,变成皱巴巴的小团。

唐梨发泄一般地攥紧塑料小团,指节死死用着力,关节泛白。

不知攥了多久,她才倏地松开。

窄小的房间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密密麻麻的电线与设备,另一半则贴满了照片与图片。

在墙壁最中间是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方为北盟,中间为许多的中立国,下方为南盟。

一个小点被用红图钉标注出来,上面标注着【失联位置】,以红点为圆心,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

圆形跨越了南北盟,数个不同国家,其中许多地方被打上了“”的标志,但还有更多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唐梨站在地图旁,微仰起头来。

幽魂似的昏暗黑影慢慢下坠,下坠,沉沉压在她肩膀上,描摹出一个冷峻森然的轮廓。

【我会找到她,带她回家】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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