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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出,才真是大出刘宗亮意料之外,惊疑交加当中,他却仍掌得住,并不开口。只听帝少景续道:“我才不在乎你扶持不死者,我也不在乎什么兄弟相争,叔侄夺位……”
拍着身下的椅子,帝少景傲然道:“这位子,原不是我想坐的,也原不是我当坐的,我坐这里,不过是觉得大哥保不住这个位子,到时莫要连累我赵家全族共歌尔汝共哭江山!“
“若大哥的儿子能将这位子夺将回去,便证明他比我的儿子更强,若老五有本事将这位子抢将过去,那也只和我当年与大哥相争一样!”
“总要给不死者个公道……若他真是个有份天子的,能反客为主,那便借着你的势取了这位也没所谓,若他只能在你手中作个傀儡……到时,我再除他不迟。”
“……明白了么,太傅?”
深深呼吸,刘宗亮恭恭敬敬的伏身下去,道:“陛下明见万里,雄姿高迈……臣,愧难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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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三年,四月廿八,近午,帝京,坤清门内
热闹非凡。
帝京的西南部共有两座城门,分别是坤清门和坤宁门。相比对接南向大道的坤宁门来说,坤清门正如其名,一向较为冷清,值守官兵也相对懈怠一些。但今天,城楼下却围满了人,兵民混杂,一个个兴致勃勃的伸着脖子向上看。
从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前,不知从那里飞来了一只大的惊人的仙鹤,落在了城楼上方,翩翩起舞。这赤顶白衣,漂亮而又傲慢的羽客,在城楼上来回踱着它细长的双腿,很快就引起了下方的注意,守兵和行人指指点点,有些顽皮的孩子更捡起石头或土粒向它砸去。
……然后,在数千军民眼睁睁的注视中,城楼之上,仙鹤独立,以长喙刻下文字。
“……城郭是,人民非,三百甲子一来归,我是段公,弹我何为?”
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掐住了下方围观者的喉咙,开始只是少数见机快的人反应过来,闭上嘴吧,匆匆离开。然后,这种带着恐惧的气氛被迅速转播开来,“死寂”如同水面的波纹一样,在人群中一泓泓的荡开,人群迅速的安静和稀疏下来,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多数人都用力的低下了头,慌乱的看向随便什么方向。
……总之,不会是看向上方。
“无能之辈。”
立在窗边的老人看着脚下的动静,如此喃喃说道。
这里是一处颇为特立独行的琴楼,名为“反真楼”,老板琴艺颇佳,但性格古怪,楼内寥寥几名琴师,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开外,全部都是男性,其生意之惨淡,庶几可以想见一斑。有心人尝替他算过,这楼开一个月,少说也要亏损二十几两银子。
马蹄声响,一队骑兵如乌云卷地,飞驰而来,当先一人大吼道:“那里来的妖人,作死么!”却是声音生硬,听着颇为别扭。呼喝声中,那人在马上扭身舒臂,当真是弓开如满月,箭去如霹雳,更居然是“连珠”之法,城下认识他的官兵颇为不少,顿时便纷纷喝彩道:“黑齿将军好箭法!”“不愧是劈筶箭!”
唱彩声中,老人冷笑道为:“……忠心有余,见识不足!”
语声未落,那连环钢箭已射至仙鹤身上,顿时闻得砰砰有声,诸人再定睛看时,那仙鹤却是毫发无伤!
清亮鹤唳声中,仙鹤展翅飞去,转眼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余音渺渺,似绝还续,倒象是嘲笑一般。
那老人不言不动,闭目静听,直待鹤音散尽,方才张开眼来,皱着眉头,自架上取下一张琴来,套上指甲,对徽近岳,双手劈托抹踢,吟揉锁历,渐渐琢磨成几段音符,居然已有了几分方才鹤唳声的神韵。
再弹得一时,老人却似有什么不满,双手向琴上一按,铮铮声中,他提高声音道:“来人!”顿时便有童子推门进来,老人道:“收拾静室……”说到一半却又改口道:“安排车马,下午我要出去。”话未说完,已听得马蹄声如骤雨般自远方而来,一时已到了楼前,再一时,便听人上来报道:“回先生,有人请您下午过去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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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三年,四月廿八,黄昏,帝京东城,对水精舍
对水精舍乃是帝京内最有名号的三家素菜馆之一,装饰极精,菜色极佳,费用也是极贵,在这里摆一桌酒水,那怕是两人对酌,也少不得三五十两纹银排将出来。
最大的雅间内,两人对坐,一执酒闭目,一低首抚琴,抚琴者正是那琴楼“反真居”的主人,听琴者却是昨天还在七十里铺前挥剑苦战的李慕先。
李慕先面前珍馐罗列,他却看也不看,双目微闭,一手在桌上不住打着节拍,一手却执着酒壶,时不时便向嘴里送一口酒。
“……善哉鼓琴!身已成矣,而未得其首也。”
琴声九转,看看将至妙处,李慕先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弹奏。
“你果然知道我找你出来想问什么。”
仍不抬头,老人轻轻拨弦,铮铮几声,方道:“昔年曾圣昼卧,见一狸,观其身而未观其头,起而为之弦,是为《残形操》。”
顿一顿,道:“黑齿常之三箭连发都射不死的,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丹鹤……但。”
停下弹奏,看着自己的双手,老人道:“懂得作偃师偶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匠门的人。”
“我虽在近前,却未得其要领,观其形体,失其首领,若那位陛下指望我看出什么线索……”老人道:“便注定失望了呢。”
李慕先苦笑道:“以你身份,这个问题原是难为你了……”却见老人摇头道:“不为难,没甚么为难的。我既然当初为求百代乐谱而叛出家门,便再非段家子弟……但,下午那事,应是确和段家没甚么干系的。”
听他这般说,李慕先也便住了口,看着老人,心中倒是颇为感慨。
这老人身份说来最奇,竟是昔年“南楚段家”之后,更是族中悉心培养的精英子弟。三十年前,他受命潜入帝京,本有机会刺杀几名帝家大人物,却自己现了身形,跪到殿前,所求者……竟然只是能够一览宫中收藏的历代琴谱!
从此以后,这老人便成了“段法旷”,隐居京中,每日里足不出户,只是抚琴弄谱。他的身份本是一等一的秘事,冰火九重天原未插手,却也凑巧,李慕先一日里自他楼前路过,听出琴中妙处,不禁登门拜访,谈说到入港处,两人竟就此结为忘年交。后来被仲达知道,便索性将这条线交在了李慕先手里。今天上午南门之事转眼便传遍京中,尤其是“我是段公”四字,更是传到沸沸扬扬,帝少景仲达虽都不觉这真会是段家又卷土重来,但毕竟段法旷人在左近,总是要问一下的。
此时公事述完,李慕先稍觉轻松—他也知道,无论这老者表示的如何无谓,“段家”之事对他终究不是什么愿意提起的事情,正待换个话题时,却忽地听得外面喧哗之声大起,提高嗓子问了几句,登时便见店里伙计哭丧着脸进来道:“对不起两位爷那……一群进士老爷在外面吃酒,不知怎地,就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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