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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下达给伞兵团的任务,在伞兵团登陆欧洲大陆后,已经无法完成。现在只能发挥伞兵主观能动性,尽量减轻登陆部队压力,对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徐永晋自是无法熟视无睹。

“可是首长白天已经在这里,和德国佬打了一仗,那些德国佬没道理不加强这里戒备啊?”

“正因为白天在这里打过,我才要再选这里。”

这下不光皮龙诺不明白,连李海保也不明白了。

已经打草惊蛇,在敌人引起注意时,还要再往上面撞,这要换了别人,皮龙诺和李海保就要嘲笑人家不懂军事,说外行话了,可说这话的是中校团长,不是将军,那军衔却也不低,至少对他们而言,一个营长都可以把他们支得团团转了,更何况是团长。

徐永晋笑笑,轻声道:“德军素来骄横,现土仑地区,我登陆部队正在扩大登陆场,当然,我不讳言,空降在附近我伞兵团,在白天遭遇重创,暂时无法纠集起来,开展大规模行动。这些形势,我想你们知道,德国人也知道。现在当地德军只有一个山地营,白天我和他们营长打过交道,这个营长在指挥上很有一手,只是从布置上来看,”徐永晋指了指脑袋,充满自信地说道:“这个营长缺少战略眼光,他的思维很容易被眼前的一切所迷惑,也就是说,无法抓住战争的重点。这是一个充满了战斗渴望的军人,如果让他当个连长,或者敢死队队长,那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军官,可是现在,作为先头部队指挥官,他的视线却被耶尔方向吸引过去了。”

“耶尔方向炮火连天,附近只有零星抵抗,如果我是德军指挥官,我也会迅速将兵力投入前线,而不是浪费在后方。白天我军以在此地与德军交过手,虽战士们英勇战斗,最后还是失败,但德军也吃了不小的亏。大家都是军人,基本的用兵常识还是有的,我国兵书说过: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既然已经在这里打过,照常理,当然要换个地方,我这次却偏偏给他来个用兵反复!所惧者,不外德军主力何时到达,如德军主力到,我军部队还未抵达……”

徐永晋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控制这里,就等于轻易打开了通往胜利的大门,不然同盟国军队反应过来,要想扩大登陆场,然后或到巴黎,或去意大利,那都困难重重了。而现在,在这里,他的手头只有百来号游击队员,这些人有多大战斗力,实在让人怀疑。耶尔距离这里并不遥远,徐永晋只听到那边炮声一阵密过一阵,那边不过是一些傀儡军而已,打了这么长时间,几十万大军就没消灭他们,冲过来吗?光听着那边的炮声,就让徐永晋心里堵得慌。他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之。

夜幕中,皮龙诺耸了耸肩,他只觉得这个中校团长说的话实在难以理解。打仗就是打仗,无非是双方兵力火力对比,兵力少了,火力弱了,当然不能打,敌人重兵即将上来,不想死的,赶紧就跑。当然,既然中国陆军实力天下第一,那总有他强的道理。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开始吧。”

晚风吹过草地,有如拂过海面,掀起一层层波浪,炸毁的石桥旁,德军新修的简易桥梁北面,德军哨兵靠着树干,强撑着打量四周,赶了一晚上路,白天又和中国伞兵团捉了一天的迷藏,就算是铁人,晚上也有些熬不住。

在哨兵身后,是两个重机枪阵地,按照上司命令,这些留守的士兵,必须确保桥梁安全,要保证第二十六师能从这里跨过加波河,就算敌人实力太强,二十六师不能投入战斗,那也要保障已经过河的山地营从这里退回来。命令不可谓不严厉,可机枪阵地上的士兵却趴在沙袋上,打起了瞌睡。

几幢房屋旁,一群德国士兵正在挖堑壕与掩体,那些德国兵干起活显得无精打采,挖了这些时间,堑壕还不到腰高,单兵掩体倒是挖的差不多了,至少人趴在里面,屁股不会露在外面。

小树林外边,一个德国兵倒背着步枪,沿着固定线路来回走动,每次走到折返点,他都要停下来,侧耳倾听一番――也有可能是闭着眼睛打一小盹。枪声炮声响个不停,但那些都在远处,军靴踩在落叶上,沙沙做响,单调的声音很让人犯困。

当德国兵再次走到折返点,停了那么几秒,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时,两个黑影从树林里钻出,如灵猫般,悄无声息迅速逼近那个哨兵,哨兵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伸手想将步枪取下,还没转身,两个黑影已经扑了上去,一人环抱住哨兵双腿,另外一人一手捂住哨兵嘴,另外一只胳膊搂向哨兵脖子,哨兵身子一震,握着枪带的手松开,徒劳地伸向后面,只伸了一半,手垂了下去。

两人轻轻将哨兵放倒在地,猫着腰看着不远处,那里有人伸出了一只手,朝加波河方向摇了摇――在哨兵不远处,德军还布置了一个潜伏哨,只是潜伏哨隐藏的实在不怎么样,游动的哨兵被杀同时,那个潜伏哨也遭受了相同的厄运。

树林里冒出无数身影,迅速下了草地,借助摇曳的野草掩护,逼近不知危险靠近的德军。

徐永晋被两个伞兵团战士抬着,也跟着人群冲出树林,逼近是精锐中的精锐,两个战士抬着一个大活人,速度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游击队员慢,很快,借助地形掩护,徐永晋到了那辆被炸毁的德军战车后面。他不能再往前去,要是没有受伤,他可以带领游击队员们冲杀,可现在他是伤员,连路都不会走的伤员,冲锋的队伍里,要是带着一副担架,那只能增加队伍负担,这里,已经是徐永晋能到的最近观察位置了。

担架搁在战车后边,两名战士放下担架后,抽出手枪打开了保险,蹲在担架两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徐永晋手扶着战车,挣扎着坐了起来。战车装甲摸起来很是冰凉,白天那隆隆做响,喷吐着钢铁与火焰,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怪兽,现在却成了一堆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铁疙瘩。

就这个沉默的怪物,在白天的战斗中,让徐永晋最后一点取胜的机会化为泡影,让他忠勇的战士付出了生命……说起来,自己的运输机也让他的部队付出了血的代价。这次空降作战,一切都和事先预计的不一样,从运输机靠近欧洲大陆,发生的一切都让徐永晋郁闷不已。没有准确的情报,没有技术娴熟的飞行员,就算伞兵团将士各个都是孙悟空,空降作战也只能是一场灾难。规模越大,损失越惨重。

扶着战车铁板,徐永晋探出半边脸,小心看着那些悄悄掩上去的游击队员。那里不光有游击队员,还有游击队收容的他手下的战士,现在那些战士与游击队员一样,借助草地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朝敌人摸了过去。眼看着即将靠近背对着他们,正在面朝加波河方向挖工事的德国兵。

近了,更加近了,距离正在施工的德军士兵只有几十米,眼看就要进入手榴弹有效投掷距离,战士们可以抛弃一切伪装,冲上去用刺刀解决那些敌人了,这时,那几座普通的法国民居屋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红光一闪,呼啸着的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目标是正在掩上来的游击队与伞兵团联军。

“该死!被发现了!”徐永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的腰不由挺起。

偷袭变成了强攻。

一发照明弹从加波河边的民居后面呼啸着冲向天空,徐永晋听到了照明弹那咝咝的声音,眼瞅着一个亮点拖着淡黄色的尾迹朝上升去,啪地一声,夜空骤然一亮,强光刺激的徐永晋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眼角发酸,有股液体想要从眼眶里涌出。等再次睁开眼,天空中挂着一轮小小的太阳,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淡黄色,那轮太阳将大地照的一片惨白。

小小的太阳拖着长长的黑烟缓缓下落,草地里偷袭的部队完全暴露在空地里,猛烈的枪声骤然而起。

参与偷袭的大部分游击队员,面对突然出现的照明弹,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投入偷袭的不光是这些没怎么和德国人交过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个伞兵团的将士。枪声一响,照明弹还未升到最高点,人群中的伞兵团将士已经不再刻意借助地形隐蔽身躯,几个战士跑向刚才还在挖战壕,现在茫然直起身的德军士兵,更多的战士提着手枪朝桥头的机枪阵地奔去。

远处沉闷的隆隆炮声下,清脆的手枪射击声分外刺耳,

“冲啊!杀啊!”

伞兵团战士的行动,给那些游击队员提了个醒,那些法国游击队员只是迟钝片刻,接着跟着伞兵团的将士,乱哄哄涌了上去,战场上中国人与法国人的喊杀声响成一片。

噼噼啪啪,先是零星几声,接着各种轻武器射击声爆豆般响起,无数的子弹在空中掠过,只留下一抹淡淡,迅速消失的痕迹。

挂在天空的照明弹还未熄灭,游击队毕竟不是正规军,伞兵团将士们在冲锋时,将队型拉的很散,而那些游击队员却喜欢聚集在一起,或许他们以为人多些,心底更有些安全感。

桥头站着的哨兵刚开了一枪,低着头拉枪拴时,几发子弹重重击打在他身上,那个哨兵好象一截被伐倒的木材,在弹雨中颓然摔倒。

机枪阵地上,那些趴在沙袋上打盹的射手被凄厉的枪声所惊醒,刚爬起来,将机枪支好,还在瞄准扑上来的人影,伞兵团的战士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五十米。照明弹耀眼的白光下,几颗手榴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的落在沙袋后面,红光接连闪动,绽放出一股股黑烟,那些黑烟刚形成,又迅速的变幻为白色烟团,渐渐升上去,慢慢散开,接连响起的爆炸声中,几个机枪手从沙袋后飞了出来。

久经沙场的徐永晋,手心里攥的全是汗水,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一股热血忽地一下涌上脑门,让他激动的嘴唇直哆嗦,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巨大的恐惧、孤独感紧紧包围着他。期盼胜利,害怕失败,他也没有本钱失败。人一会儿热的好象钻进滚烫的油锅,一会儿又赤身裸体掉进了北冰洋。

这种感觉有多少时间没有体验过了?久远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印象中,只有头一次上战场,还有乌尔詹保卫战中,他才有这种感觉,只是当时他相信共和国强大的武装力量,随时可以给他提供支援,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也可以值得倚赖,当时他还是小兵,如何指挥那么军官该干的事情,他只要完成任务就是,哪像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夜晚是用不着希望空军给予支援的,明明很近,却又因为没有无线电台,无法联络的远征军炮兵,也是指望不上,而手中力量,大多又是只有热情没有训练的法国游击队员。登陆部队炮声很近,却没看到冲上去的德军山地营溃逃回来,登陆部队什么时候冲过来,那也实在难说,而身后,就是一个强大的德军师……

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同。

毕竟是强悍的德军,虽然多年战争,同盟国一点赢的希望也看不到,让同盟国内,从平民到士兵,都感到沮丧不已,对这场战争产生了怀疑,国内反战活动也不是星星点点,而有蔓延之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短暂的慌乱之后,德军很快从最初的混乱恢复过来。

悬挂在半空的小太阳越来越低,也没那么亮了,照亮的范围比开始小了不少,闪了下后,终于熄灭。加波河北岸陷入黑暗中,比发射照明弹前更加黑暗。

黑暗中,从战壕里,民居内,灌木丛中,点点红光如闪动的繁星,一幢三层高的民宅最高层,从黑洞洞的窗口里,吐出一条火舌,接着相邻一幢民宅的窗口内,同样出现跳跃着的火焰。闪动的火光照得冲锋的人影如低劣的幻灯片中跳动着的人群,一道道快速流动的红光在漆黑的帷幕下,编织成一张张网。被那张网兜住的人影,成排成片的倒下,痛苦的惨叫、呻吟声有如世界末日到来。

徐永晋看着枪口火焰下,不断摔倒的游击队员,心里一直抽搐。这简直就是神话中的修罗场,那些冲进去的,就是被他徐永晋驱赶过去的羔羊。

游击队不是正规军,血肉之躯也不是钢筋铁骨,打仗要的是不怕死,可不怕死并不等于就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些只会放冷枪下暗绊,偷几截电线,炸几座桥梁,以此显示自己存在的游击队员,只是靠着一腔激情,聚集在一起冲上去,他们或许以为现在还是拿破仑时代,虽然没有列着队,打着军鼓朝前冲,却也彼此靠得极近,以人多来给自己壮胆,可这种行为在连发武器出现后,根本就是寻死。

“散开,快散开你们这些蠢货!”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徐永晋钢牙都要咬碎,扯着嗓子喊,嗓子都要喊哑了,巨大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却将他的声音吞没,只有身边很近的两个人才能听出他们尊敬的团长是如何表现出绅士风度的。

一收回视线,徐永晋就看到身边的两个战士,不由得双眉倒竖,怒斥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干什么?那边都死人了!你们还躲在这里?怕死鬼!还不上去!?”

两个战士很是为难看着坐在担架上的徐永晋,一个战士咽了口唾液,道:“……首长,您负伤了,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们要负责首长安全。”

“我不要什么人负责我的安全!”徐永晋拍了拍放在胸前的手枪:“有它保护我,比你们谁都更让我放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磨磨唧唧……消灭德国鬼子比什么都重要,是汉子的给我冲!”

徐永晋用力捶了下身边的战车铁甲,两名战士显然被徐永晋吓住了,条件反射站了起来,朝徐永晋行过军礼就要走。

“回来!”战士要走了,徐永晋又喊了一声。

战士回过头,其中一个刚说了声首长,徐永晋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给我留下枚手榴弹。奶奶的,我的手榴弹,白天为了消灭这家伙,全报销了……别,用不了这么多,留一枚就够了。”

“首长……”

徐永晋掀开手榴弹底盖,将导火索拉了出来,毫不在乎地冲战士摆了摆手:“啥都别说啦,又不是大姑娘……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惜我现在走不了,不然……去吧,消灭那些德国鬼子!”

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两名原本保卫他们团长的战士,被团长“撵”了上去。只是他们上不上,对战斗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发照明弹拖着淡黄尾迹还在上升中,下面掺杂了黑灰浓烟的橘红色的火球已经照亮了一切。遭遇德军火力反击,那些从来没和敌人面对面交过手的游击队员慌了神,在手提机关枪与步枪组成的火网面前,这些游击队员们不知该进该退,有的人掉头就跑,有的人直愣愣继续往前冲,有的人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有的机灵点,趴在地上死活不挪窝。

如果只有这些毫无正规战经验的游击队员,徐永晋的一切想法都将以失败告终,可参加偷袭的,不光有皮龙诺手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名伞兵团战士。

这些伞兵团战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少都是拥有战功章的老兵,伞兵的特殊性要求人自为战,一个人是头虎,几个人就是一群雄狮,要能把敌人后方搅他一个天翻地覆。这些伞兵第一次实战跳伞,由于缺乏经验,给飞行员丢了个遍地开花,不少人很是窝囊的还没投入战斗就被敌人打死,活着的为了聚集在一起,又花费了太长时间,这让战士们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他们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伞兵把十八般武艺全拿了出来,那些德国兵就遭了殃。

黑暗中,河边民宅楼上窗口里的德国兵手提机关枪扫着正来劲,一颗手榴弹从六十米开外的地方飞了过来,准确的从窗口里“吊”了进去,红光一闪,正起劲的德国兵与他手中的手提机关枪一起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战壕里,一个德国兵刚放了一枪,正拉枪拴准备再次射击,一发手枪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额头,连声惨叫都没发出,这个德国兵被对方送去见了列祖列宗。几颗手榴弹准确的飞进刚挖好的单兵掩体,红的火球,黑的残肢在空中飞舞。

当照明弹再次化黑夜为白昼时,伞兵团的战士已经冲到桥头,几个战士翻身进了机枪阵地,掉转枪口,冲着河岸边的德军猛扫。民宅里的手提机关枪声稀疏起来,也没什么准头――打得凶的,叫手榴弹送回了西天――战壕里的德军士兵又叫手榴弹、手枪压制的无法还击。再被机枪从侧面一扫,德军防线动摇了,朝河堤溃退下去,有的德军士兵丢下武器跳进了冰凉的加波河里。

“那些德国佬太不经打!我的小伙子们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赶下了河!”

石头垒起的屋内点燃了油灯,泛黄的灯火照在墙壁上,原本年久似灰非灰的墙壁,看起来有些暗黄。灯光下,李海保看着红光满面,兴奋的忘乎所以的皮龙诺队长,他都有些为法国游击队长感到脸红。

刚才战斗中,李海保可是与皮龙诺队长在一起,寸步没有离开他身边。事实是:德国人一开枪,队长就撞了邪,虽然没有转身就逃,那声音也喊的就像杀猪的。照明弹将大地照亮时,李海保见到这个队长面色雪白,神色分明是狰狞、绝望,不算热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满是汗珠。

看起来就想押赴刑场的死刑犯。

听了李海保翻译过来的话――这个中士对普罗旺斯这里的方言,掌握的是越来越熟练了,他简直比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能耐没有,心气满高的初哥翻译还要称职――徐永晋看了看窗外,刚刚结束了战斗,游击队员与伞兵团的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熊熊燃烧的篝火下,刚打了一场胜仗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们将打死的德军士兵尸体丢到战壕外,在战壕里,接替前任的工作,把战壕挖的更深些,在远方,几个伞兵团战士正拿着工具敲打那辆被遗弃的战车,德军并没将战车上的机枪拆卸下来,他们现在很需要重火力掩护,那挺机枪在后面的战斗中能派上用场。

微微一笑,徐永晋两眼望着皮龙诺,很是真挚地说道:“德国人并非那么弱,他们的战斗意志、战术素养,都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可以毫不夸张说,德国,拥有天下第一等的陆军!”

李海保将徐永晋对德军的褒奖翻译给皮龙诺队长,褒扬敌人,显然让队长听了很不是滋味。不过徐永晋很快话头一转:“但是,就是这支强大的陆军,却被拿破仑的后代击败了!我在踏上这片土地前就听说了,法国人是天底下最浪漫的民族,但是,正因为法国人的浪漫,你们才更加无法容忍普鲁士人骑在你们的脖子上,皮龙诺队长,您和您的手下不就为了法兰西的民主与自由而战?你们不愧是世界上最坚强的斗士,整个法兰西为有你们这样拥有拿破仑精神的斗士而感到骄傲,是的,你们是老近卫军转世,我以能与你们这样的人合作,由衷的感到高兴。请相信,只要有你们存在,法国就不能以一个被侮辱者的姿态出现在世界面前。法国必须而且一定仍然是伟大的,光荣的!”

“首长,您会相信这些人?他们连枪都瞄不准。”看着手舞足蹈远去的皮龙诺队长,李海保蹲下,摸出根香烟点燃,吐出个烟圈,看着烟圈渐渐扩散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他们这几年总共开了多少次枪?”徐永晋看着皮龙诺队长走出房子,回到他的人那里,高声喊了几句,可以想象,队长将徐永晋的恭维,理所当然的全盘接受,又送给了那些游击队员,那里也不出意料,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反问道。李海保还没回答,徐永晋又道:“他们无法熟练掌握武器,不懂得如何在进攻中保护自己,相信也不懂如何在防御中隐蔽好自己,山里的一切,和正规战,是完全不同的战争。只是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抵抗者要是都死了,还谈什么重建法兰西?我相信,同样是为了法兰西,他们现在也能义无返顾投身于以后的战斗,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他们也不会在乎的。”

徐永晋暗叹口气。这种政治思想工作的大话,谁都会说,可战争毕竟是战争。接下来的战斗,这些光凭头脑发热冲锋陷阵的游击队员是无法倚靠的。真正能指望上的,还是他的伞兵团战士。

“部队伤亡如何?”

“我们死了三个,伤了两个。游击队那边阵亡九人,负伤十六人。德军方面……”

“不必谈德军了。”徐永晋打断了李海保的话。让李海保遗憾万分的是,从俘虏口中,他得知白天战斗中,指挥德军的山地营营长,那个上尉,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德军第二十六师步兵一百二十四团山地营营长,约翰尼斯•埃尔温•尤金•隆美尔上尉――真是又臭又长的名字――晚上就在这里,在他徐永晋现在呆着的房间里。这个德军上尉原本很有机会沦落为俘虏的俘虏,可他居然在战斗中失踪了!不是被打死,而是战斗还没结束,他就带领大多数德国士兵跳进河堤下,顺着河堤逃之夭夭,伞兵团人数不够,游击队又没有经验,敌人是消灭了不少,却让大部分跑了:“哪怕消灭一个营,还会有一个师的德国鬼子……你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人照料,去告诉大家,把战壕挖的更深些,掩体更隐蔽些,我们不光要面对可能增援上来的德军第二十六师,还要抵挡住可能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任务艰巨啊!”

李海保还没离开房屋,外面起了一阵骚动。徐永晋厉声道:“怎么回事?去问问,什么事情!”

李海保匆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带着皮龙诺回来了。皮龙诺面色苍白,李海保的动作也显得迟钝,徐永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首长……警戒报告,北方三公里外发现德军主力部队,现在敌人已展开战斗队型,朝这里赶了过来!”

“准备战斗!”徐永晋一把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扯掉,冲着两人大喝:“坚决挡住敌人!”

“且慢!”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徐永晋不由愣住。

已经敞开的房门被人推的更开,一个头戴伞兵盔的军人走了进来。徐永晋看清来人,惊喜叫道:“钟主任?!”

来的是伞兵团政治部主任钟涛中校,从降落后,徐永晋见到军衔最高者,不过是一个少尉,他还以为团部军官要么被打死,要么叫飞机丢到英吉利海峡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政治部主任!不过一天时间,徐永晋却觉得分离的时间长的足以让他当上爷爷,兴奋下,徐永晋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一骨碌从担架上跳了下去,想要以西方拥抱礼来表达自己对主任的热情。刚跳到地上,腿肚子一软,人斜着朝一边摔倒,旁边的李海保与皮龙诺慌忙将他搀扶住,这才没让徐永晋更加狼狈。

“团长,躺着吧,您先躺着。”李海保成了勤务兵,在一旁劝道。

钟涛急跑上来,帮助李海保和皮龙诺,把徐永晋再抬到担架上。躺在担架上,徐永晋握着钟淘的手,还未说话,眼角先湿润了,可他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雾气聚集起来,流淌下去:“老伙计,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这才多少时辰,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钟涛看着徐永晋腿上用绷带固定的木板:“团长,您的腿……”

“咳,没什么,不过是着路时崴了一下。倒是这里,”徐永晋指了指肚子,很是轻松,就像在聊一个跟自己没任何关系的人:“让鬼子子弹咬了一下,奶奶的,别说动了,就是不动也难受的紧。”

钟涛摘下军帽,满是内疚低下头,痛苦道:“对不起,我们赶到的太晚了。”

“这不怪你们,决策太仓促,弟兄们直到出征前才大致看过这里地图,飞机再满天放了羊,大家只能各自为战了。”徐永晋拍了拍钟涛手臂,很是理解别人的难处:“别看我在基地时是个团长,真落下来,也就当了个大班长。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啊?”钟涛笑笑,将自己降落后的经历告诉了徐永晋。

和徐永晋一样,钟涛一落地,就成了孤家寡人,比徐永晋好的是,他的附近并没有德国人,可方圆五百米内,也看不到一个伞兵团战士――他被吊在树上了。

挂在树上的钟涛可以听到并不遥远的地方,枪声响成一条线,也可以听到敌人的狂呼乱叫,敌人距离他并不远,他也无法呼唤战士过来帮助,只好一个人想办法,慢慢的从窝囊境地里解脱出来。好不容易离开了挂着他的树,站在土地上,钟涛大有再世为人之感。

白天钟涛运气比徐永晋要好,徐永晋当了个步兵班长,而钟涛搜罗到的伞兵可以组成一个伞兵排――加上钟涛自己,一共二十七人。――这些人中,还有报务人员与一部无线电台。

“无线电台?!”徐永晋呼吸急促起来,两眼放光看着钟涛:“和总部联系过没有?”

“怎么联系啊?电台摔坏了。那个报务兵鼻子都哭红了,啥问题也解决不了。”

“是这样。”

三个字,尽显徐永晋的失望。

没有电台,他无法告之总部自己在什么地方,无法请求空中支援,也无法让登陆部队朝他这里靠拢。没有电台,他就是哑巴、瞎子、聋子,可这么重要的电台,演练中什么问题都没有,一投入作战,却摔坏了,时也?命也?运也?

晚上,钟涛率领的那支小分队就在距离这里并不遥远的北面,说起来,游击队将徐永晋解救出来时,钟涛他们距离徐永晋最多也就五公里,可他们却彼此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徐永晋指挥游击队南下进攻加波河上要点,而钟涛也带着小分队穿山越岭,南下去和大部队会合,这才有了两人在这里见面的场面。

听完了钟涛简短的介绍,徐永晋长吁口气:“你来了正好,我正发愁人手不够,既然来了,让你带来的那些人马上进入阵地。坚决把敌人挡在外面!”

“不,团长,我们应该马上转移,转移!”

徐永晋眼睛突然瞪大:“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有多重要吗?你知道丢了这里,登陆部队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过河?!”

“团长,我相信这里很重要,可我们在过来路上,遭遇了德军二十六师主力,德二十六师正急速赶过来。为此,我们绕了不少路才在他们到来前赶到这里。”

“我知道,我们就是赶跑了二十六师先头部队才占领了这里!”

“团长您知道敌人有多少?”钟涛显然不相信徐永晋已经正确的理解了敌情的严重程度:“满山沟的敌人,漫山遍野!行军队列中还有山野炮!那可是野战军,你这里的人我看过,就算加上我带来这些人,在敌人优势火力下,那也撑不了多久!在这里和敌人拼命,这是亏本买卖!”

“亏不亏本,用不着你告诉我。我只知道这里对战争走向,起着致关重要意义!”

“致关重要?敌人先头部队在哪里?”

“先头部队大部已经过河,去耶尔阻击我登陆部队。”

“这就对了,你认为那些先头部队能抵挡住我登陆部队进攻吗?不能!他们必然溃退,我不知道先头部队规模多大,可从白天对我伞兵团攻击看,那支部队规模肯定不是你我手中这点人能对付的!正面二十六师主力进攻,屁股后面敌人再包抄一家伙,老徐,你就是哪咤,那也照顾不过来!”

徐永晋对政治部主任如此畏惧敌人,大为不屑:“老伙计,你怕个啥?白天,我指挥着一个班的战士,就赶朝一个营的德军进攻,而且还炸了那座桥!看看!就是窗外那座桥!九个人!把敌人打个屁滚尿流,还炸了他们南下桥梁!现在,我们手中有着几百人马,你还怕敌人?”

“几百?”

“一百多,有枪有炮,弹药也够,至少不会少了留给自己的。”

“中士,他们在说什么?”李海保并没有将徐永晋和钟涛的对话翻译给皮龙诺听,可两人很不友善的语气却让皮龙诺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李海保当然不能把实话转告给皮龙诺,淡淡道:“哦,没有什么,我们的领导喜欢用这种语气探讨军事问题。”

钟涛不知道徐永晋白天是如何炸了那座桥的,既然徐永晋说以九个人干出这么大动静,相信团长还不会为此说谎,当然,吹牛的成分也是有点的,为了团长脸面,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些较真。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我说团长,您是高级指挥员,不是列兵!您该为我们这个团体负责。”

“正因为我是团长,我才要为这次行动负责,才要让部队在这里固守。”徐永晋重重捶击着担架,简直是在咆哮:“听明白没有?固守!为了战役胜利,人在阵地在的固守!连法国人都敢于付出牺牲,难道我们中国人就是怕死鬼?!”

徐永晋和钟涛两人眼睛眨都不眨,对视良久,钟涛整个人像是垮了,默默将军帽戴上,朝徐永晋行个军礼:“明白了,我马上带领战士进入阵地。”

“祝你好运,主任……对了,把这个拿去。”

钟涛接过徐永晋递过来的手榴弹,狐疑地看着团长。

“这是刚才战斗中,我问战士讨来的,现在想明白啦,你们比我更需要它,只要敌人上来,有这家伙给我帮忙就够了。”徐永晋掏出上了膛的手枪,搁在胸前冲钟涛一乐。

钟涛看着那支上了油锃亮的手枪,良久方才苦涩地说:“请放心,只要我活着,没一个鬼子能进这扇门!”

窗外红光一闪,耳旁炸起一声惊雷,想是地震突来,大地与房子上下颠簸,刺鼻的黑色烟雾从打开的窗户弥漫进来,屋里的所有人不由一愣,瞬间清醒过来,站着的人朝外面冲去。

“团长,敌人上来了,您自己保重!”

话音还在,人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房门还在吱呀吱呀晃动着。

“自己保重?自己保重。自己保重!”徐永晋喃喃自语,脸上表情连着变动几次。看着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硝烟正在渐渐变淡,徐永晋相信在一段时间内,这里将不会有人进来,或许有些人他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炮声隆隆,接着传来清脆的步枪射击声,从枪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八七五式步枪的射击声,接着就是机枪很有节奏的突突声。徐永晋将从法国百姓家征用来的枕头垫高点,半坐着看着窗户外,窗外一道道红光在黑暗中掠过,子弹在近处划过的啾啾声听起来就像随时可能钻进徐永晋的肉体里,给他钻几个小眼,甚至将身体撕裂。也真的有子弹从打开的窗口钻进来,子弹打在石壁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火星四溅。徐永晋却全当它们不存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望着外面。

“东风一吹郎船开,手拿金壶把酒筛……南山顶上一株茶,阳鸟未啼先发芽,今年姐妹双双采,明年姐妹摘谁家。”

外面枪炮震耳,屋里徐永晋却在轻轻哼唱着他熟悉的,或者忘了歌词的渔歌采茶调,手指还有节奏地敲打着担架。他现在是重伤员,没有医生给他治疗,他也无法到战壕里和战士们一起抵抗敌人的进攻,外面一交上火,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也只能在这里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嘴里哼着歌曲,头脑里却空灵的就像没有月亮的庐山冬夜。

一声巨响,炮弹在徐永晋呆着的房子附近爆炸,气浪将窗帘掀得剧烈摇摆。这并没有影响徐永晋继续哼民间小调,虽然炮弹掠空声已经明白的告诉了徐永晋,这颗炮弹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

炮弹是从加波河南岸打过来的,从声音上分辨,那颗炮弹并非远征军重炮炮口出来,也不是迫击炮,那是一种小口径,短身管火炮发射出来的炮弹。或者说的更准确,那颗炮弹来自lkii型突击战车上的火炮,当然是德军装备的战车。

战车出现在这里,表明德军山地营对登陆部队的反扑,以失败宣告结束,他们来了,那么登陆的主力部队也将很快抵达这里,而这里现在却控制在徐永晋手中,这当然是好事。不好的是:固守阵地的部队将受到拥有绝对优势的德军两面夹击。

这时候已经谈不上韬略了,套用一句徐永晋转告给皮龙诺的中国古话,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有为了胜利,哪怕全部牺牲也无所顾忌的勇气。

问题是:付出牺牲了,是否真的就能坚持到主力部队的到来?对这个问题,徐永晋没有答案,他只能抱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的心态了。

战斗没打多少时间,徐永晋就感到最悲观――事实上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局即将到来,敌人的炮弹越来越接近这里,德军机枪几乎贴着窗口扫射,游击队与伞兵团的还击火力却越来越弱,尤其是桥头那边,那里传来一连串爆炸后,布置在那的两挺机枪就停止了射击。

耳朵里都是大呼小叫的德国话,让人怀疑是否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就在这所民居周围,却还有单调的步枪射击声,虽然很微弱,只是零星的响着,但他的人还在抵抗!

凄厉的尖啸,“轰!”地一声,碎石与泥土从窗口飞了进来,接着是更多的爆炸,徐永晋眼中最后的一幕,是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耳朵里嗡地一声,接着世界进入绝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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