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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亮就走?”

“嗯,天一亮马上就走。前线军情紧急,我这个当司令员的要是还不到前线去,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我给你帮忙吧?”

天黑后,李雪龙与林金宸告辞回去休息了,清萍在陪着杨沪生将客人送走后,回到饭厅收拾满桌的剩菜。杨沪生见清萍一人收拾,头脑一时冲动,想要上来给她帮忙。

清萍阻拦住作势欲帮她收拾桌子的杨沪生。“帮什么忙呀?一个大男人收拾桌子给人家看到会笑话的!”

杨沪生轻轻推开拦着自己的玉手,大大咧咧道:“谁规定家务事一定要女人干了?我今天还偏要帮忙不可!至于笑话,让他们笑话去好了,人是为自己活着的,又不是为别人而活,干吗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呀,甭理那些家伙的碎嘴皮子。老公给老婆帮忙乃天经地义的事情。笑话我的那些家伙,只能说他们不懂得真心爱自己老婆,咱可是要做根据地头号模范丈夫的。”

虽然杨沪生好心想帮清萍收拾饭厅桌上残局,可多喝了两盏的杨沪生,整个人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脑子里面晕乎乎的。动作一时迟缓,将放在桌边的碟子与筷子碰翻在地上。陶瓷做的碟子与地面拥抱后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了。

见到杨沪生笨手笨脚地想要接住下坠的碟子,人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在地上,手连忙按在桌子上,清萍强忍住笑,上前将杨沪生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微嗔道:“你就别帮忙了,真是越帮越忙。去去,你还是先躺着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杨沪生靠在椅子上,无奈地长叹一声,大发感慨。“唉……酒这个东西还是碰不来的啊,这才喝了多少就反应迟钝了?不能喝、不能喝,以后再也不能喝酒了。没想到喝了酒后,连帮老婆干点家务都这么费劲……”

“这话大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可哪回不是刚才赌咒发誓,转身给人家一激,不又喝的醺醺大醉?我看你呀,永远也改不了爱逞能的毛病了。”

清萍将收拾好的碟子端进了厨房,转身走出来继续说道:“要帮家务也不是大哥你这么个帮法。大哥还是这里最高首长呢!什么事不都你说了算吗?可你看看别人,连一个小小的商人家里都有好几名佣人,我们家呢?只有俩个怒目金刚整天守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牢房呢!大哥整天除了军服还是军服,连买块象样的布料做间衣服都不肯,大哥没钱,我总还有一些吧?真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节省。”

杨沪生对清萍所说的话很不满意,摇晃着脑袋反驳道:“我说你咋那么大小姐脾气呢?别人是别人,我又没有七老八十,让人家伺候干吗?人嘛,谁不是赤条条来,到时候又赤条条的走?多干点事情又不会把人累死了!虽然我也不想过这种苦行僧的日子,可你想过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是今天想着享受了,明天就会变成洪秀全,而手下那些官员谁还有心真正为民办点事情?都他娘的享受去,到最后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这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衣服嘛,无非是遮体的,没光屁股就可以了,用得着穿那么好?想想有多少百姓连衣服都没得穿,乡下一家老少合穿一条裤子的海了去了,我要是穿的光鲜的衣服还有脸走到他们中间了解民情吗?不可能的嘛!再说了,我是军人,既然是军人,最适合的衣服就是军服了。如果军人连自己的军装都不喜欢,他就不配当一名军人!还是乘早脱下这身军装回家当百姓去算了!”

“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杨兄语带不满啊?”

杨沪生正冲着清萍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窗外有人笑着说着话走了过来。

“哟,益谦兄他们过来了……”

杨沪生挣扎着站了起来,略微调整一下平衡,自以为很镇定地朝外面走去。

“议长、总理。快请进,我去端茶。”清萍连忙出去帮杨沪生将房门打开。微红着脸笑道。说着清萍连忙朝里屋走去。

“呵呵,益谦兄、纯甫兄请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这么晚还把你们请过来。”杨沪生将洪仁玕、容闳让到座位,歉然道。

洪仁玕暂时还不是很习惯摆脱干王超然身份,以根据地议长的名义跟杨沪生交谈,倒是容闳显得自在多了。“没关系。杨兄明天到前线去,临走之前怎么着,我们也应该过来请示一下杨兄走后对这里有什么安排嘛!”

清萍从里屋端着茶走了出来,将茶水放在三人面前,缓缓退入里屋。

“纯甫兄这说的什么话?谈不上有什么安排,该说的话以前不都说了?”杨沪生不知是酒喝多了脸红,还是因为容闳所说的请示让他不好意思脸红,摇着头笑道。“不过益谦兄,我离开这里后参议会可就全拜托您了。唉,这参议会开的我头都痛,那些咬文嚼字的事情不是我所能够承担的。这里的事情不过是俩个一个是军事,一个是经济。我知道战争是需要消耗大量财富,而发展经济是需要积累财富,可以说战争与经济是一对矛盾。可是战争打不好,外国就要进入根据地,给人民造成巨大灾难,兵临城下的时候搞经济也就丧失了基本条件。经济要上不去,前线将士拿什么与敌人作战?吃的都没有还如何抵抗外敌入侵?相反,如果战争打好了,后面就有稳定的发展经济基础,而经济上去了,前线也有了足够的物资保障,所以军事与经济是相辅相成的,战争与经济是一个统一体的正反两面。军事我比较熟悉,而经济就要靠益谦兄与纯甫兄了。”

洪仁玕与容闳同时点头,容闳代洪仁玕道:“这个不用杨兄说,我们也是知道的。相信关于工会法、最低工作环境保护法会在这几天在参议会通过。唉,有些商人就是不识大体,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不顾大局。”

“商人本来就是贪利的嘛!尤其是中国的商人。我们这里的绝大多数商人都是在赎买土地给农民后,那些失去了土地的地主从乡村转行过来的。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商人,可骨子里面还是乡里的土财主,一个个吝啬的很!你让他适什么大体,顾什么大局根本是对牛弹琴!如果不是禁止土地兼并,我看这些人会把从工商赚到的钱财再次投入到购买土地中去的……”

杨沪生对自己这里的所谓商人相当不以为然。对杨沪生来说这些人表面上成了商人,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着能够当大地主的。不过这也难怪,两千年重农抑商让商人在中国的社会地位连个娼妓都不如,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很快将脑筋转过弯来?

他们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中国的农民目光短浅,只要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让自己能够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就别无所求了。谁给他们土地,他们就听谁的,至于给他们土地的是朝廷还是造反的,或者是什么宗教(管他是白莲教还是拜上帝会,不过拜上帝会在到了天京后将田地归为天王所有是农民所不感兴趣的)这些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换句话说如果是外国侵略者打着给他们分田地的幌子进入中国,这些农民是不会想到什么华夷之分、民族大义的,他们将很乐意帮助到自己家乡的侵略者。而杨沪生的解放军现在干的买卖就是给那些贫困农民分田地。这些地主虽然不满,可毕竟贫困的农民站了大多数,如果强制抵抗分田的话,搞不好无法无天的那些贫民会让他们连一砖半瓦也剩不下来。——这个在根据地中是有很多例子的,尤其是在一些没有实施和平购买的新区,及土地兼并极为严重政府无力采纳和平购买的地区,有些认地不认命的到后来连自己的脑袋都没保住。因为民愤极大,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再加上进行土改的工作队睁只眼闭只眼),那些地主死了也是白死,连个凶手是谁都查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地算是收购了,多多少少也有一点银子进来。乡下的农民将土地看成了命根子,想要再从他们手中夺回来是不大可能了,除非自己用大量的金钱购买,可根据地又严禁兼并土地(土地不流通的害处杨沪生是知道的,这在以后物资丰富的时候会窒息农民生产积极性,可物资极大丰富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这样做可以将农民拴在自己战车上),那些没了退路的地主只能委屈地从事工商业。

工商业的好处是来钱快,但想用这个好处让他们这一辈将两千年禁锢的思路扭转过来实在不大现实。这大批的商人在看到金钱后,一方面将大量的银子投入再生产(这个是根据地所鼓励的),另外一方面以他们的天性,大肆剥削工人、店员,将他们收入压到最低点,让众多的工人干了一年连一分血汗钱都捞不回来反而歉了老板一屁股债。到最后忍无可忍的工人自发地进行了罢工,搞的杨沪生狼狈不堪,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疑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想要中国强大富裕,工商立国是必须的。农业社会的中国想要在将来世界强国之林有自己一席之位根本是痴心妄想。说的过分一点,人家就是说你是大国,那也是看在你人口众多的份上。如果现在不抓住机会让中国转型,那么以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更加高昂了!既然这些前地主老财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开窍,杨沪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推着他们朝前跑。

至于最低收入法、工会法、最低工作环境法,这个是一定要实施的。不实施再来一次罢工,工人就没有上次那么温顺了。更加严重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将让工商业在流民心目中失去吸引力。强制让农民脱离土地走进工厂是不现实的——这容易激起农民反抗根据地,要是在根据地里面爆发一次农民起义,对以使中国强盛、人民安居乐业的杨沪生来说实在是太讽刺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收入,让工人的收入与农民拉开距离,吸引农民自觉地从田里走出来,到了这个时候,禁止土地兼并的法律也就失去了它所存在的基础。

“……我们现在政府所要做的,一方面改善工人生活条件,另外一方面需要千方百计给那些老板创造赚钱的环境,为此我看在政府限制的那些行业可以适当放开。包括造船厂、武器弹药制造厂、烟厂、火柴厂……都可以放开,但与军事有关的质量必须受到政府监控,真要黑良心的老板只想到自己发财,让子弹打不出、炮弹打不响、轮船给浪一冲就沉,这仗就没法打了!而烟厂、火柴厂的老板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有意通过压低价格恶意倾销,甚至是假冒别的大工厂的牌子将生产出来的产品销售出去,对我们经济的危害也是相当致命的。这些纯甫兄一定要注意。解决办法是,军事工厂要进行政府统一采购,对通过了的企业长驻质量监督代表,同时不定期地进行质量抽查,而那些驻厂代表要经常轮换,不得在一家企业待的时间过长,不然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人家给收买了,人性本恶,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而烟厂、火柴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必须先卖给政府,由政府统一外销。这些人黑着呢!还是防一手好些,以后看条件是否成熟再考虑是不是把外销的权力下发给各个工厂好了。还有,必须要严厉打击商人偷税漏税行为!不管他企业有多大,也不管他担没担当议员,只要有真凭实据证明他偷逃税款,见一个就要抓一个!对几个典型甚至可以处以极刑!杀鸡吓猴没什么用场,杀猴吓鸡却可以刹住这种歪风。”

听了杨沪生的话,洪仁玕与容闳俩人动容对望一眼。杨沪生平常对经济上具体的事情并不怎么管,十天半月也难得让他嘴里吐出一星半点,可今天喝多了的杨沪生一阵夸夸其谈让俩人不得不佩服这位自认只会打仗的军人,在经济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

从洪仁玕角度看来,烟厂实在是万恶之源,不过根据地的烟厂生产出来的毕竟不是鸦片,同时解放军进行的战争所需要的大笔资金,很大一部分是从烟厂征收的税上面得到的,让根据地放弃烟厂,既不现实,也不合算。而且绝大部分卷烟是出口到国外去,对中国来说危害实在是微乎其微了。——除了军队,军队中众多的中高级将领变成了隐君子。这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杨沪生自己烟瘾就很大,想要让手下不抽烟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幸好杨沪生抽的不是鸦片,不然洪仁玕将感到相当为难。

“照杨兄所言,那些商人只会对我们感激不尽,是不会有太多怨言的。同样的,实施这样的计划,相信众多农民会被工厂所吸引,用不着强迫,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的到工厂去。没想到杨兄竟然考虑如此周到,真乃天纵之材也!在下实在是不明白,杨兄不是平常不大注意这些的吗?为何对经济如此精通?”听了杨沪生刚才所说的,洪仁玕感觉自己以前写的资政新篇可以扔到垃圾堆里面了,自己什么时候将工商想的如此透彻过?

“我哪是什么天纵之材?这些不过是常理罢了。”脸皮很厚的杨沪生听了洪仁玕的夸奖,酒后微红的脸面快要变成红布了。

暴发户的所作所为杨沪生以前听过,也见过。人前一个个人模狗样,暗地里却勾结官员,牟取非法暴利,还美其名曰见了绿灯直着走,见了黄灯快步走,见了红灯绕着走,实际上一个个都是罪犯罢了,可当地政府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一味袒护这些人,简直是养虎为患,富了他一个,损失的是整个国家、广大百姓的利益!当然,换了现在自己这边的这些人去做,只会做的更加过分、更加露骨也更加让人容易一眼看出罢了。要是自己不将这种歪风扼杀在摇篮里面,所谓的中华再起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贪婪的国家不过是加速自己距离灭亡的路程,而毫无诚信可言的政府又怎么可能带领人民走向真正的富强?

“益谦兄,您的才华我是知道的,而且我也很需要益谦兄的帮助。如果益谦兄的资政新篇可以有个稳定的环境实施,一定可以让中国走向强盛,赶上甚至超过西方列强。不过您到赣州时间还不长,参议会与政府有关机构里面很多人并不是很熟悉。这方面纯甫兄可以给益谦兄帮一定的忙,只是我希望益谦兄还是以大局为重。人无完人,我们参议会、政府机关里面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对有些人的恶意挑衅益谦兄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我还希望益谦兄能当他六十年议长呢!要是气坏了身子,这以后的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说到后面杨沪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洪仁玕失声笑道:“六十年?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再过六十年岂不是过百了?孔子有云:老而不死,是为贼。不过杨兄所言我还是记下了,多谢杨兄提醒。”

对杨沪生为何在临走之前还要特意交代自己,洪仁玕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在他到达赣州后,杨沪生辞去了参议会议长的职务,议长一职杨沪生提议由洪仁玕担任,副议长容闳原本提议自己在参议会的职位让出来的,只是见杨沪生态度很坚决,赞同了他的提议。参议会中社会党占了一半席位,加上容闳的基督党,两党在参议会中就占了绝对多数席位了。既然党魁表了态,下面的党员也唯党魁马首是瞻。洪仁玕以绝对优势的票数当选了参议会议长。

虽然高票当选,可这是杨沪生主动退下来的,并不是说洪仁玕显露了什么才能,表现出自己有超过杨沪生的地方。现在的根据地是杨沪生率领的解放军一手打下来,下面的那些军人、官员、百姓甚至很多读书人对杨沪生相当崇拜。这个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不是杨沪生自己想不搞个人崇拜就真的不存在的。既然杨沪生推荐洪仁玕担任议长,并且自己先投下支持洪仁玕的一票,下面的那些人也一个个跟进了。可投票归投票,事实上对洪仁玕心里却不服气,说二话的不是很少,而是很多。洪仁玕想将自己的资政新篇在根据地实施,很多时候参议会中就通不过,非得等杨沪生开口说话了才可以。为此高傲的洪仁玕牢骚发了不少,有时候甚至委屈地“威胁”杨沪生说自己不干了。洪仁玕明白杨沪生在走之前,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可短期内只能让他尽量忍受一下委屈了。还有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与那些人搞好关系,使得他在前线不至于为了后方事情分心。

见洪仁玕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杨沪生松了口气,转头对容闳道:“如此说来最好了。纯甫兄,我走后你要多扶持一下益谦兄,你们不是朋友吗?既然大家都是希望中国能够强大,百姓生活更好点,我想在这个共同的前提下,还是精诚协作比较好,您说呢?”

容闳与洪仁玕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这个请杨兄放心好了,杨兄在前线不必为了后方事物操劳,我会协助益谦兄将参议会管好的。至于前方有什么需求杨兄尽管说,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战场需要的。”

“那好,如此就多谢两位兄长了。前方的事情等我到了后再说,现在言之过早。时间不早了,我看就这样吧。”杨沪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洪仁玕与容闳同时站了起来。“我们先告退了,杨兄请早点休息,明日天亮我们再见。”

“那好,我送两位回去吧。”

“不必、不必……怎么敢劳您大驾呢?杨兄请留步。”

虽然洪仁玕与容闳一再婉言谢绝,杨沪生还是站起来送他们两位走到外面。

送走了俩位客人,杨沪生听到隔壁房子里有人正轻轻地低吟着儿歌。转头望去,屋子里灯已经关了,漆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二月的赣州夜晚还是很冷的,给冷风一吹,杨沪生醉意全消。夜已经很深了,外面的演出活动早就曲终人尽,白天喧哗的城市一时变的沉寂下来。街道上打更的人还在一遍又一遍敲着梆子。城西章水外面的工业区传来沉闷的机器轰鸣声,只是在这样的夜晚,机器声仿佛远在万里之外,与城内毫不相干。杨沪生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仰天望上去,无数颗璀璨的星星如同一颗颗钻石镶嵌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闪一闪地朝自己眨眼。

杨沪生长吁口气转身缓缓朝自己房间走去。

(二)

“首长请留步……”

杨沪生刚走到门口,身后有人冲他轻声叫道。一转身,见一个黑影幽灵般从月门外面走了过来。

“哦……倪局长,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杨沪生见走过来的是倪峰,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对倪峰杨沪生不敢不重视,倪峰在根据地里面职位特殊,要么他不出现,要出现的话一定有什么重大发现了。

倪峰严肃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只是他的笑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并且在漆黑的夜晚,这种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笑。

笑容在倪峰脸上一闪就过去了,倪峰转头仔细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在,稍微朝杨沪生身边微倾了一下身子,低声道:“首长,我有重大情报禀报。根据出访人员举报,还有我们秘密核查经费开支。李参谋长有私吞挪用公款的嫌疑!”

“什么?!你再说一遍!”杨沪生感到自己头上仿佛炸响了一个惊雷,震的他差点背过气去。

自从担任参谋长后,杨沪生还没发现李雪龙犯过什么错误,应该说李雪龙是解放军中循规蹈矩、规规矩矩做人的典范代表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污挪用公款?杨沪生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犯罪的是其他人。可倪峰与李雪龙之间并没有什么厉害冲突,按道理来说倪峰也不可能真的跟条疯狗似得见谁咬谁。说别人挪用公款还显得比较可信些,李雪龙可能吗?

“根据我们调查,有一千两白银去向不明,经过深入调查取证后,发现参谋长在英吉利暗中将这些银子送给了留英的一名学员。这笔款项用途不明,同时没有在开支中明确注明。首长您是知道的,我们本来财力就不是很宽裕,参谋长带去的银子可是政府当时从各地方千方百计凑起来的,每一两银子都应该用到需要的地方去。按照离开时的约定,在英吉利的每名学员给予十两白银奖励,可参谋长私下给了一千两这就显得有些太多了,不知首长如何考虑?”

“有这种事?”杨沪生狐疑地问道,他倒没听过李雪龙与留英的那位学员关系特别密切些。一千两银子说大不大,根据地现在一个月财政收入就可以达到数百万两银子,与财政收入相比,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要说小,却也不是小数字,这些钱相当于三百多名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要是买斯潘塞连珠枪的话一千两银子可以买好几百支,用来配备一个营是绰绰有余了。

倪峰点点头,小声肯定地说道:“千真万确,属下愿用脑袋担保!”

“辛苦你了。这事我来处理,你就不用追究了。”李雪龙不同于何长庆,虽说何长庆是他的岳父,可杨沪生与他不过几面之缘,还能用自己不在温州搪塞过去。李雪龙在出访欧洲前一直跟在杨沪生身边,他真要贪污挪用公款,杨沪生可难咎其责,至少用人不慎是肯定的。

“对了,倪局长,明天我走后根据地除了军事,其他大小事宜就由洪仁玕与容闳负责了,你可是要和他们搞好关系呀。我知道你在这里口碑不是很好,因为工作关系难免得罪了某些人,这些我是了解的,并且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工作从来都是大力支持。洪仁玕这人耳根子比较软,一般人多夸夸他,他就容易飘飘然。容闳你是接触多了,喝过洋墨水的难免对有些事情看不惯,虽然我们代表了新兴力量,可根据地内情况也很复杂,我们的政策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的,暗中反对甚至阳奉阴违的也大有人在。我是相信你的,你可是要多帮帮他们,不要让我在前线还要为这里的事情分心啊!”

杨沪生想到自己走后这里的事宜,还是觉得不放心。洪仁玕毕竟是新加入的,他的威望还远远无法压服那些只认杨沪生,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的新官僚,而且要是这些人整天在洪仁玕耳朵边恭维几句,原本就认为自己才高八斗的洪仁玕很有可能忘乎所以,对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大有好感的。而容闳虽然时间比较长,可他又是留学生,杨沪生或者史秉誉在容闳身边的时候其他人买他们俩的面子,这要是走了,那些人是否还买帐可就难说了。

实际上杨沪生首先就对这位廉政局倪局长就不大放心,倒不是担心倪峰会勾结外敌,而是担心倪峰在杨沪生与史秉誉都不在的情况下把洪仁玕与容闳不放在眼里滥用自己权力,到时候搞的天怒人怨这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漆黑的夜晚杨沪生还是可以看到倪峰脸色难得的红了一下。

“请首长放心,属下一定帮议长、总理好好的管理这里,决不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趁首长不在扰乱秩序。只是据属下观察,突击队从天京营救出来的林绍璋对首长没有将天王从天京救出来一直不满,虽然他自己没有说,可他的眼神还是把心事透露出来了。还有天王俩个公子如何处理?是否……”倪峰右手缓缓举起,做了个虚劈的架势。

倪峰并没有参加过太平军,而且他以前受过的教育让他对信奉上帝的太平军也没有什么好感。杨沪生率领的部队将他从*中营救出来后,倪峰看到杨沪生的部队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太平军,再加上人家有救命之恩这才参加了杨沪生的政府,并且受到重用,这让他对杨沪生还是相当感激的。别人的话他可以不听,杨沪生说的,倪峰不得不听。当卢秋生将天王的俩个公子从天京救了出来倪峰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这俩个不到十岁的小儿乃是首长登基天下的障碍。既然首长要到前线去,那么自己在后面制造一起小小的意外,让天王的俩个殿下回到上帝身边就不会引起别人乱猜测这是首长所作所为了。

杨沪生惊讶地看着倪峰,见了杨沪生脸色,倪峰知道自己说的算是泡汤了。果然,杨沪生缓缓摇头道:“不行,我们决不能做这种小人!洪秀全不过迷信他自己所创立的拜上帝会,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就算天王有什么不是,可他的俩个儿子又犯了什么法?难道我们这里还搞株连吗?倪局长,不是我心软,十岁的小儿懂得什么事情?你这要是一杀,我不就成了大花脸了?我看还是让他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出国留学吧,说不定以后还是个有用之材呢!至于林绍璋我自有打算,你可不要拖我后腿啊!”

倪峰看着坚定地不允许自己处决洪秀全的俩个儿子,心里万分着急。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位首长为何如此仁慈?要当皇上岂能如此仁慈?史书上那些想当皇帝的可是无所不用之极的,为了龙椅不要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就是亲爹亲儿还不是该杀就杀?在争霸的道路上仁慈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愚蠢,楚霸王项羽就是前车之鉴。皇帝谁都想坐,可位子只有一个,真要留下天王儿子,搞不好就养虎成患了!

“对了,清廷过来的沈淮和张之洞还不肯加入我们吗?”

“没有,哪个老头整天一大早就朝北跪拜,还不停寻死寻活。至于小的,除了破口大骂就是写一些嘲讽我们的东西,真是不知死活!”倪峰感慨地说道。

倪峰不知道首长为何对清廷过来的俩个劝降的如此看中,每天都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可要说首长有投奔清廷之心却也不像,这俩个人来了首长就把他们给软禁起来,在赣州周围参观是不断的,可想回去却走不了了。至于接见,到现在首长都没有见过他们,倪峰真不知道杨沪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不肯留下来啊……”杨沪生有些失望地低语道,不过很快杨沪生就从沮丧中恢复过来。“既然如此你们就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复命好了。对了,有情报显示英国人想在天京扶植一个傀儡政府,让李鸿章出面担任这个傀儡政府的头子。你想个什么法子把这见事透露给沈淮知道,不过决不能让他们看出是我们让他们知道的。还有,要让沈淮相信我们现在正在与李鸿章暗中联系,说是只要李鸿章愿意带头,我们会帮助他推翻满清政权,至于江山,我们将以长江为界,江北归李鸿章,江南归我们。李鸿章现在正打算瞅机会在英法联军配合下北上北京。”

“这个……属下尽量试试吧,不过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倪峰迟疑地说道。

杨沪生拍拍倪峰肩膀笑道:“呵呵,我相信倪局长一定可以让清廷上当的,这方面我们这边还真没有人可以比倪局长办的更好了。既然清廷打算让沈淮他们过来在我们跟太平军中制造不和,我们为何不投桃报李?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好了。你手下不是有人在淮军中有关系吗?等沈淮他们回去后,你让他们散布谣言,就说朝廷对李鸿章大有疑心,正打算将李鸿章招到北京杯酒释兵权呢!当然,我们在淮军中的内线到时候也会有所行动的,我就不相信李鸿章真的打算给清廷殉葬!”

“……这个成吗?李鸿章不是装病躲起来不见人了?他的淮军现在还待在天京一带没有动静啊!”倪峰发觉首长又有一点霸王的架势了,首长这设想简直是心狠手辣,如果成功了,不光清廷与李鸿章之间矛盾重重,就是清廷与外国鬼子之间也是无法再很好的配合了。只是这个成功的机会实在是不怎么大。

杨沪生诡秘地笑笑。“你不会说李鸿章装病是为了暗中搞阴谋诡计吗?至于淮军待在天京更好解释了,他们已经跟我们有了默契嘛!正打算北上呢,怎么可能将实力消耗在盟友之间的内讧上?而且这方面李鸿章连英法联军也给隐瞒了。只要他当上皇帝,我们马上会帮助他将英法联军驱除出去。以后天下就是我们跟李鸿章的啦!”

“……老天!看来廉政局应该首长亲自兼任才是,这简直是不给李鸿章活路可走了。”倪峰喃喃着,就差说杨沪生太阴险狡诈了,连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都让他说的仿佛是真的。

倪峰自己是搞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可是跟杨沪生说的比起来,自己的那些事实在是太小儿科了!有如此丰富的阴着,天王俩个儿子就是留着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玩阴的他们可不是首长的对手,如同孙悟空总是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倪峰突然倏然心惊,自己怎么能将首长想的如此龌龊不堪?这简直是大不敬啊!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的倪峰手脚冰冷,脸色突然变的雪白。

“怎么,很冷吗?倪局长是不是衣服太单薄了?”杨沪生见倪峰浑身微微发抖,以为夜深天太凉,关切地问道。

“还好……还好……”倪峰含糊地不停重复着,倪峰已经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作为挖有异心的廉政局局长居然认为自己的首长用心恶毒,这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倪峰连忙阻止自己继续想着这“可怕”的问题。“关于在清廷与李鸿章之间挑拨离间他们,我会尽量去做,争取让首长满意。如果没什么事情,属下想先行告退了。”

杨沪生想了下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关于李鸿章这事你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敌人越乱越好,只有他们内部无法默契配合,我们才能用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果!倪局长走好,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应该怎么做。”

“是,是……属下告退……”倪峰一边打躬作揖,一边倒着朝后退去。心慌意乱的倪峰在台阶上一个没注意,脚没踩实,身子朝后一扬,幸好调整的快,急步倒退两步才将身子稳定下来,苍白的脸上现在红霞密布。

“小心走好。”看着倪峰狼狈的样子,杨沪生微笑着摇摇头,自己不过给他部署了一个比较麻烦的任务,也用不着走路都神魂颠倒吧?见倪峰倒退出月门,杨沪生在门外面站了一会儿,用力吸了两口凉爽的空气,走回屋里。

屋里桌上的茶水已经收走了,从侧门望去,清萍正坐在里面床边给杨沪生收拾着行李。

杨沪生轻轻走到里屋,将手放在清萍肩膀处柔声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清萍站了起来,将包裹从床上提开,把被子给铺好。“大哥没回来我怎么好意思先睡?没事儿,你先睡吧,我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无非是两套军装,还要收拾什么?……老天!我这是去打仗,又不是相亲,你给我准备这么好的衣服干啥?”杨沪生见包裹很厚,好奇地打开来发现里面居然放了可以让他穿半年的衣服!还主要都是些绸袍马褂之类的。

清萍俏脸微红,轻嗔道:“总不成都在前线吧?谁知你这一走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衣服多带几件比较好。你这人衣服都不会洗,要是不多准备几件难道穿脏衣服吗?大哥面子都没了。”

杨沪生不以为然地说道:“面子算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至于衣服脏了,反正警卫员在的,让他帮我洗好了。呵呵,虽说人人平等,可还有个分工不同嘛!你不用瞎操心。天已经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你这人比较贪睡,真要日上三竿还起不来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说着杨沪生朝床上一滚,顺势将清萍拖了下来。清萍一声惊叫,爬起来当胸重重捶了杨沪生两拳。嗔怪道:“干什么呀!”

杨沪生看着羞不可抑的清萍,笑着道:“怪了,拉自己的老婆一起睡觉又怎么了?还犯了那家王法不成?我说你也不用收拾了,我现在累的很就想睡了,你在旁边折腾我还睡的着吗?”

“真是的,咋这么多臭毛病?”看着死皮赖脸的杨沪生,清萍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了。走到门口将灯关了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中,渐渐的外面的星光洒进室内让人勉强可以分辨出物品的大致模样。等回到床边,却发觉杨沪生很没有睡相一个人斜躺着将整个床都给占了,倒趴着已经打起了呼噜。清萍坐了下来,轻轻拂着杨沪生头发,看着自己男人仿佛婴儿般睡的香甜。

晚上喝了酒后,人本来就很犯困,可各种各样的事情却接踵而来,把杨沪生纠缠到很晚,到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摆脱了所有事情,疲惫不堪的杨沪生说了两句笑话后,再也支撑不住了。清萍一转身的工夫,他就进入了梦乡。

与清萍和好后,杨沪生过了几个月神仙日子。可爱情来的快,消失的也快。才三个月时间,杨沪生就体会到什么叫“摸着老婆手,好像左手摸右手”了。所谓爱情就是对对方怀有一种神秘感,但俩人生活在一起,日子久了,以前的神秘感慢慢消退,这时候那种强烈的好奇心也自然而然的无影无踪了。杨沪生体会到古代的中国人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找三妻四妾——就一个老婆,神秘感总有消失的一天,老婆多了,随时都可以保持新鲜感。所谓天长地久的爱情只能存在与童话世界,在真实的世界里面是不可能存在的。

只是了解归了解,受过教育的杨沪生却并不欣赏这种保持爱情长久性的做法。他认为这是将男人的幸福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面,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当爱情消退,剩下的就是一种责任感。一种既然我是你的丈夫,那么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坚定意念。当然,除了责任感,清萍的清秀、体贴还是很让杨沪生满意的。

天快破晓的时候,城外公鸡打鸣了,高昂的声音回荡在城乡上空。赣州城内解放军总部里传出尖利的哨子声,哨声过后,从各个宿舍窗口处透出灯光,里面人紧张有序地迅速起床,从房间内冲了出来。偌大的军营内到处回响着值勤官训话声,接着一队队的军人在有力的号子下,绕着军营跑了起来,大地在指战员整齐有力的脚步下有节奏地发出闷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整个赣州城,潮湿的水气凝结成微小的水滴散布在古树青草上,贴在人脸上,沁人的冰凉渗入到心肺中。

空中的薄雾渐渐变淡了,东边群山山顶上,浮云披上了血红的光彩。沿江船上油灯一盏盏熄灭了,轮船汽笛声在潮雾里显得有些沉闷。城外码头上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官员,赣州城里的百姓一大早就赶到这里欢送杨沪生带领总部部分人员离开赣州奔赴前线。

巨大的欢呼声突然从欢迎的人群中爆发出来,热烈的掌声将汽船的汽笛声压了下去,杨沪生带着李雪龙、林金宸、邱海波等总部人员从城门处走了出来朝码头过来。

站在人群前面的洪仁玕与容闳满面春风朝杨沪生迎了上去。“杨司令,祝司令到前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们在这里日夜期待着前方捷报频传。”

“放心,百战百胜任何人也做不到,不过在人民帮助下击败侵略者还是可以办到的。我在前面也期待着后方能够生产出大量的武器弹药,我们财力至少不要因为战争下降,只要能做到这点我可就是很满足了,哈哈……”杨沪生拉着容闳的手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请司令放心,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保证前面需要的。”

码头上将要和杨沪生一起北上的总部人员与送别的好友互相告别,虽然大家都想露出笑容,显得这次出发很轻松,可大家的笑容还是太勉强,很多人脸上笑意让人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毕竟是上战场而不是从战场上凯旋,到了战场后,不管你是小兵还是统帅,对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无非是第一线伤亡概率比待在后方的要大上一些而已。

杨沪生带着手下从人群中朝江边走去,沿途群众见杨沪生过来,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可他们还是簇拥在两边,几乎贴上了杨沪生他们。虽然有警卫员在身侧保护杨沪生他们走的还是很慢。

终于,一行人上了停靠在江边的汽船,杨沪生带着几员将领走上甲板朝送别的挥舞着手臂。随着汽笛长鸣,汽船缓缓驶离码头。杨沪生朝城墙上望去,初升的红日下,他仿佛看见清萍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正默默站在上面目送着自己离开赣州奔赴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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