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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直走,白天也走夜晚也走,只在打尖的时候才会拣个酒楼饭铺之类的地方暂时停一停,买些吃食,这样走了大半个月,换了四次马,途中师映川一直都呆在车厢里,偶尔听白缘讲点断法宗内的事情,说些规矩,但关于那位莲座,却是半句也不对他提的。
常云山脉东临七星海,连绵近千里,横绝大地,有虎踞龙盘之势,于地平线上现露峥嵘,此处奇峰峻岭不绝,说不尽地气势雄浑,正是断法宗的山门所在,各大峰比邻相距少则一二十里,多则数十近百里,东部一座奇峰拔地而起,几乎高耸入云,飘渺难测,巍巍之势仿佛直插云端,有若一柄巨剑,独峰高绝,令人一望之下,油然生出敬畏之心,远远望去,几疑是人间洞天。
踏波峰顶间,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马车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九转七回,终于来到山脚,一身素衣的白缘下了车,道:“下来罢,我们走上去。”
车厢内有人答应一声,一个穿着崭新棉袄的小小身影从里面出来,师映川面色黑黄,戴着棉帽,这大半个月来他总算是长了些肉,两颊不再像先前那样凹陷,但依旧还是瘦瘦干干的,他仰头望着眼前那一派雄奇风光,但见万里晴空之中,峰巅云海滔滔,心中在惊叹之余,又是酸楚不已,过往种种不甘不平之意终于在这一刻化为无穷渴望,汇聚心头,且愈演愈烈,白缘见他一张小脸上神情变幻,倒也不以为意,招手道:“……随我来。”
两人徒步沿着石阶而上,白缘闲庭信步,一路上随意指点着各处风景,自顾自地简单讲解几句,却完全不理会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男孩,师映川毕竟年幼,咬牙坚持跟着走了一阵,到后来棉衣都被汗水浸湿了,两腿沉重,实在是跟不住了,白缘却好象没看见一样,只道:“若是实在不能走完这石阶,你就大声叫我,我自然会来接你。”扔下这一句之后,脚下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消失在远方某个台阶转折处,留下师映川独自一人瘫软在原地,气喘如牛。
叫你?只怕到时候我等了四年才好不容易等来的机缘也就断了。师映川心中苦笑,干瘦的脸上聚起几分拼命之色,咬咬牙,拖着灌了铅一般的两条腿继续攀登石阶。
师映川走走停停,到后来他干脆就是在爬,仿佛蠕虫一般扭动着,艰难地前进着,爬到太阳落山,爬到夜幕悄悄降临,爬到月亮挂上林梢,他走啊,爬啊,挪啊,千方百计地向上缩短着哪怕一步的距离,远方云雾缭绕的高处,峰顶若隐若现。
“……你不累吗?”极度的疲惫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师映川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名生得粉雕玉琢的女孩正遥遥向他走来,女孩大概六岁左右,天真无邪的模样,她走到师映川的旁边,托着腮帮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巴巴不起眼,甚至有点儿丑的小男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问道:“喂,你是谁?”
师映川此时哪有什么力气回答她,趴在地上歇了一会儿,这才微弱道:“……我叫师映川。”女孩歪了歪小脑袋,道:“我是皇皇碧鸟。喂,你好象比我还小呢,你在这儿爬石阶干什么?你是哪座峰上的?……哎呀,你流血了!”
女孩惊咦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手绢,一用力便撕成两幅,给师映川磨破了的一双小手利索地包扎起来,师映川默默不语,皇皇碧鸟给他包扎完,便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青丸递给师映川:“你吃罢。”师映川接过,一言不发地吞了青丸,很快就觉得一股热流从腹中传递到四肢百骸,身上好象有了一点儿力气,皇皇碧鸟笑得烂漫,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我要回去啦,以后再找你玩。”
师映川点点头,道:“……谢谢。”皇皇碧鸟皱了皱小鼻子:“你还要爬石阶吗?”师映川恢复了一些体力,道:“要爬的。”皇皇碧鸟想了想:“好罢,那我走啦。”她说着,便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夜幕下的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月华如水般倾落下来,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地明亮,也有满天星斗,可师映川却恍然不觉,他机械地走走爬爬,身上崭新的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有几处甚至被磨破,露出了里面洁白的棉絮,然后很快就被弄得脏污起来,此时周围再没有人了,师映川这才允许自己把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意义不明的眼泪从眼窝里滚烫地流下,冷月寒山中,一个小小的幼童无声地哭着,泪水洒了一路。
就在师映川努力攀爬石阶的同一时间,一处大殿中,白缘已改成一身青袍简髻打扮,向着大殿深处道:“莲座,已过了三个时辰,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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