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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言罢,方嬷嬷微微一怔,只觉今日的姑娘异常光彩夺目,目光灼灼发亮,映的整张脸都明亮了几分。方嬷嬷细细一想也确实是如此,这关府便是狼巢虎穴,她们又不求什么,大不了就回侯府去,还有什么怕的。更何况依她看,姑爷却是极疼她家姑娘的。

方嬷嬷想着便笑了起来,昨夜她一夜都未曾睡好,这会子倒是觉着豁然开朗了。

慧安见方嬷嬷笑着点头,这才起了身,方嬷嬷又选了一件金丝彩绣百蝶穿花的大红斜襟小袄给慧安穿上,下配五彩橘红撒花灯笼裙,又在手腕上套了赤金盘凤的手环,这才将慧安往床边的落地雕花紫檀铜镜前一推。

那镜中女子身量苗条,体态风骚,通身华贵,粉面含春,眉梢眼角却自带一股春威不露的高华。

慧安瞧着不由一愣,前世她嫁给李云昶,因生恐别人瞧不起,又常被人嘲笑,加之为了震慑府中小妾,彰显正妃的身份,故而倒是常常打扮的通身富贵,只这样却更惹的人讥笑,说她俗不可耐。

而重生后她下意识地总往清雅上装扮自己,虽是因各人喜好,仍旧多穿艳色衣裳,但身上的饰品之类都力求简单雅致,如此盛装打扮倒是极少。如今瞧着那镜中女子竟是觉着有些陌生,想着恍若隔世的前生,只觉着分明还是那个人,分明还是一般的穿戴,但所展现出来的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如纸糊的木偶呆板无神,一个却若神妃仙子光彩照人。

慧安心头感叹,有些自嘲地笑了两下,这才扶着方嬷嬷的手出了屋往东面的厢房去。

厢房中关元鹤正半靠在罗汉床上把玩着一只白玉兔,也不知想着什么,唇角微微歪着倒是有几分笑意,听到动静便扭头瞧了过来,目光落在慧安身上定了一下,便转了开去。只他那一眼却叫慧安心一紧,也说不出那里不对来,就觉着那眼睛亮的叫她有些心慌。

慧安上前福了福身,关元鹤便起了身,坐到了酸枝木的大桌前,执起楠木箸来,他动了两箸见慧安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便调侃的瞧了她一眼,道。

“坐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慧安便笑了,一屁股便往边上一坐,方嬷嬷面上一黑,细细瞧了关元鹤两眼,这才抑制不住笑了开来,上前给慧安布菜。早膳用的极为简单,两人用罢,待丫头伺候关元鹤漱口净手后,便和慧安一前一后的出了屋,下人早准备好了两顶春凳檐子。

慧安见夏儿几个都跟了上来,便一面扶着方嬷嬷的手往春凳檐子上坐,一面吩咐道:“秋儿和冬儿跟着便好。”

言罢回头却见关元鹤一声不吭地直越过春凳檐子往前头走了,慧安一愣,撇了撇嘴,吩咐方嬷嬷几个在后头跟着,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关元鹤今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圆领绸衫,腰间系着一条素黑色的缎纹腰带,脚踏青布方口鞋,头上还是只插着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连个玉佩都没佩戴,虽是清爽的很却也不显清冷。

慧安见他大步行在前头,不由上下打量着。这会子天色尚早,太阳还没出来,空气中蓄积着水汽,园子里雾蒙蒙的,他的身影有些模糊,虽是如此却不碍那高大笔挺,猿臂蜂腰,因练武的缘由,他那肩膀显得极宽,更显身姿健美,那窄腰之下两条长腿走动间步履从容,充满力量感。

慧安瞧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夜屏风上那影子,登时面上一红,忙垂了头。早晨清冷的空气令她的面颊很快散掉了热气,慧安再抬头时关元鹤却是已走到了前头的垂花门处,似是才发现她没跟上来,脚步停在那里没动,微微侧身回头瞧了过来。

慧安的脚步没有加快,反倒停了下来,远远的瞧着他,两人目光相触,隔着雾气慧安瞧不清关元鹤面上的神情,只那俊美的面容,鬓若刀裁的轮廓,那英挺伟岸的身躯却清晰可见,想着这个男子钟情自己,是自己的夫君,慧安心底就落了满满的喜悦。

见关元鹤伸出手,慧安便瞬时笑靥如花,微微提起裙角小跑着向他奔去,待跑到离他三步开外,这才停了下来,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被他握住,只觉呼吸都有些凝滞。

谁知慧安满心的快乐,抬头却见关元鹤微蹙着眉,责道。

“你慢腾腾的做什么!”

慧安闻言一愣,笑容就凝在了脸上,只觉这人馁是不解风情,她便狠狠剜了关元鹤一眼。

关元鹤却是没有瞧她,只捏了捏她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凉?”

慧安听他语气中含着关切,唇角便又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瞧着他没有说话。

如今虽是夏日,但早上太阳未出,园子里倒也有些凉意,关元鹤见慧安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绸衣,不由沉了下脸,再次觉着她的丫头不精心,回头想喊人给她取一件披风过来,却见下人们竟是没有跟过来,他面上恼怒更胜,接着却又目光一闪,心情愉悦地扬了扬眉。

然后他便将慧安的另一只手也捧了起来,用自己的一双大掌托起慧安的手细细揉捏了起来。

慧安的手长的极美,骨节圆润而纤细,肌肤白嫩如葱白,摸起来纤纤无骨,包在他粗粝铜色的大掌中越发显得精致小巧,叫他爱不释手。关元鹤目光闪过惊叹,只觉慧安无处不叫他喜爱动心。

揉捏着她的手,便又想起了昨夜的饕餮盛宴,浑身便热了起来。慧安本被他揉搓着手,感受到那股怜惜心中也暖洋洋的,谁知片刻就觉他那目光不对了起来,一双大掌更是往她夏裳宽大的袖口中钻,慧安一惊,忙抽回了手,嗔恼的瞪了关元鹤一眼,大步便往前走。

关元鹤只觉晨雾中她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却若笑,似嗔却含情,瞧着她行在前头的窈窕身影,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想着这天怎才刚刚亮,这日子可真是磨人。

他站在原处舒了一口气,这才大步上前握起慧安一只手和她并肩往前走,两人行了一段慧安才开口道:“这棋风院怎处处都标新立异的,院里院外倒似两户人家。”

关府的设置取景都偏向南方风格,精致秀美,五步一阁,假山流水,秀丽多端,但关元鹤的棋风院却收拾的极为粗犷,便是树木也多种松柏,芙蓉树这样的高大树木。

慧安第一次到关府来时便觉奇怪,只那时还感叹了一下这般设计倒也极大气敞亮,极为明朗,叫人瞧着心胸开阔,却没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这院子的女主子。

慧安想着便勾起了唇,关元鹤却道:“这府邸是前朝魏国公的府宅,圣祖赐下后,祖母不喜这园子粗犷,便重新翻整过,那时候我六岁,却是习惯了这棋风院的摆设模样,便没让翻整,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他言罢瞧了慧安一眼,见她弯着唇,不明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道:“你若不喜欢,来日我唤了关荣来,你使人画了图纸交给他翻修了便是。”

慧安闻言一愣,他既是十多年前就没叫人动这院子,便定然是极喜的。听他方才那语气虽是没什么,但某种分明有追忆,他五岁失母,只怕这园子中还留有珍贵的记忆,如今却还是怕她住着不习惯,允她在这院中动土。

慧安心中感动,面上便笑的灿烂,握着他的手,轻声道:“不必,我瞧这样便挺好,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不喜的我自也不会喜欢!”

关元鹤听她用昨夜自己的话来回他,不由挑了挑眉,却猛地一捏她的手,微微倾身,声音微哑的呢喃道:“慧安……昨夜我便甚喜呢,你喜不喜欢?”

慧安被他捏了下手,本能地抬眸瞧他,却是迎上他幽深的眸子,那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顺势往下滑去,盯着她胸前的丰满尤自闪着波光,慧安只觉身上那层单薄的夏裳什么都遮挡不住一般。

他说话时便又俯了俯身,慧安只觉着那热气扑面而来,早晨的空气微冷,她冰凉凉的面颊一接触他的气息便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撩的心中一紧,再听他的胡言乱语,面颊唰的便是一红,既气恨他不分场合的戏弄自己,又免不了心跳加快,羞意难当。

关元鹤见慧安扭捏地低了头,不由愉悦地哈哈一笑,这才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棋风院离定国夫人的福德院本就极近,两人没一阵就到了,上次慧安来关府作客因坐在轿子中,倒是没有好好观看,如今两人一路走来,慧安却见定国夫人的院子收拾的极整齐干净,院子中间铺了鹅卵石,花木虽是不多,但也红绿扶苏,显得生气勃勃。

院中早有人在等着,看到慧安夫妇过来,皆是一脸笑意,却也没有喧哗之声。一个身着青缎交领儒衫,碧色月华裙,腰间系着绿绦带,模样端庄的丫鬟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关元鹤已是打前而去,那丫鬟见惯不惯,慧安笑着叫她起来,道:“劳烦姐姐迎着了。”

说着便示意秋儿给打赏,那丫鬟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又冲慧安福了福,这才道:“奴婢巧萍,少奶奶千万别唤什么姐姐,奴婢当不得。老太君已在屋里候着三爷和三少奶奶了,今儿早起精神甚好,早膳也多用了半碗粥呢,少奶奶小心台阶。”

慧安冲巧萍笑了笑,上了台阶,小丫头打起门帘,关元鹤才和慧安前后进了屋。榻上定国夫人身穿五福绣寿纹样的石青色襦裳,头戴赤金头面,暗红抹额,一声喜庆满脸笑容地瞧了过来。

丫鬟忙拿了两个锦垫放在了地上,慧安和关元鹤跪下给定国夫人磕了头,定国夫人呵呵地受了,关元鹤起了身,慧安却跪着又行了新妇礼,敬了茶,定国夫人笑着接了,抿了口,这才笑着唤嬷嬷去扶起慧安。

慧安见扶着自己的是上次来关府时到府门迎她的那位卫嬷嬷,不由冲她一笑,便听定国夫人身后的那位打扮体面的嬷嬷笑着道。

“三少奶奶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和三爷真是登对,老太君大喜。”

慧安知道定国夫人身边有一陪嫁嬷嬷姜嬷嬷,是定国夫人最亲信之人,料想便是这位,听她如是说,面色就不由一红,露出了娇态。定国夫人呵呵而笑,道:“到祖母这里来。”

慧安忙走了过去,被定国夫人拉着坐在了榻上,定国夫人又仔细瞧了瞧慧安,拍着她的手道:“我关氏一族将来的主母,我老婆子的嫡孙媳,岂能差了?”

慧安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却也落落大方地回道:“祖母疼爱孙媳,自是瞧孙媳什么都是好的。”

定国夫人便笑了,又看了眼关元鹤,道:“好孩子,瞧这小嘴甜的,你既这般说了,祖母今儿这见面礼却是不能轻了的。”

她说着便从手腕上褪了一串佛珠下来,便往慧安腕上带。慧安听了她那话,有些摸不准这珠子有何来历,倒是不敢接了,有些犹豫的瞧向关元鹤,却见他自顾地低头用茶盖撇着茶沫,竟是没看她。

定国夫人见慧安那神情,不由笑道:“快接着,既是将门虎女,就莫做那扭捏态。往后常来和祖母说说话比什么都强。”

慧安忙笑着接了,嘟着嘴道:“祖母疼爱孙媳想给孙媳好东西,偏还排揎孙媳嘴甜,倒似孙媳今儿特意来骗祖母好物件来了呢,孙媳却是不依。”

众人闻言皆笑,定国夫人爱怜地拍了拍慧安的手,道:“祖母喜欢你,你便是骗祖母也是愿意给的,若是那不喜欢的,就是抢祖母也不会给半分。”

慧安闻言一怔,定国夫人却是瞧了眼关元鹤,见这平日一张冰脸的孙子唇角微微挑着,不由笑的更为欢悦,面上的皱纹也深了一些,拽着慧安的手,道:“既嫁了过来,以后这里就是家,但凡有谁欺负了你,你就来给祖母说,祖母给你撑腰!锦奴是个粗人,不懂疼人,他要是欺你,你也来和祖母说,祖母替你数落他。”

慧安听定国夫人说关元鹤是个粗人,不知道疼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昨夜的不怜惜来,面上一红,却又禁不住去瞧关元鹤,正巧就撞上他清鸿幽深的眼眸,当即慧安的心跳就漏了一拍慌乱的低了头。

定国夫人见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更觉着这个孙媳妇娶的对了,自己这榆木疙瘩的孙子也总算是开了窍,只道看这样子一准明年就能抱上大胖重孙,她冲慧安笑的也便更加亲切了。

两人又陪着定国夫人说了两句,这才从福德院出来往关白泽夫妇所住的锦绣院去。姜嬷嬷亲自将两人送了出来,关元鹤走在前头,慧安却稍稍落后,从秋儿那里取了一张药膳方子来,笑着道。

“我听说老太君夜里睡的不安宁,这张方子是安神的,极温和,最是适合老人,是在东都时淮安夫人进献给太后她老人家的,我瞧着太后用了几日面色好了许多,便记了下来,如今借花献佛,姜嬷嬷瞧瞧能不能用。”

姜嬷嬷闻言忙收了那方子,道:“太后都用的,哪里能不好了?少奶奶有心了,难怪得老太君的疼。”

慧安便笑,“本该做好了奉过来的,可我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我那院子里也没个好厨娘,倒会平白糟蹋了方子,姜嬷嬷莫笑话我就好。”

两人说着话便出了福德院,福德院离锦绣院不算近,加之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两人便坐上了春凳檐子,慧安一面赏景,一面瞧那手上的佛珠,瞧了两眼只觉那佛珠除了散发着一股松香味,加之异常古朴精致,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待到了锦绣院,慧安只觉这院子和老太君的院子又有不同,处处都显出一股繁华富贵来,婆子将关元鹤和慧安往正堂迎。

两人进了屋,关白泽和崔氏已坐在了厅上,两旁的椅子上也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的人坐在椅子后面的锦凳上。

今日关白泽穿着一件暗青色万字纹缂丝宽袖家常袍服,黑玉簪束发,鬓角已生华发,关元鹤的眉眼并不肖似其父,只唇形和下巴却如出一辙,只关元鹤常年冷着脸下巴总显刚硬,而关白泽面上却自带笑容,瞧着温文儒雅。

崔氏今日穿了件紫红色四合如意缠枝宽袖夹衣,淡紫色十二幅绣兰花的襦裙,乌黑的头发梳成个牡丹髻,戴着一套镶蓝宝石的赤金头面,身上还挂着东珠链子,耳朵上坠着嵌猫眼石的绞丝耳坠,雍容华贵,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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