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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小声道:“雪琴哪,我想问你一句:要想彻底剿灭长毛,当务之急,应该办什么呢?官军连吃败仗,症结到底在哪里呢?”
彭玉麟深思了一下,似有所悟地点了一下头道:“雪琴没有猜错的话,大人莫非想在省城设立水师?”
曾国藩紧握了一下彭玉麟的手,高兴地说道:“造船,练水勇,全看你彭雪琴的了!你呀,到了省城,有得苦吃啊!”
萧孚泗等人把屋里的东西很快收拾齐整。
彭玉麟小声问一句:“造船练水勇,这需要老大一笔银子啊。您老现在是湖南帮办团练大臣,不是巡抚,这笔银子,无处筹措啊!”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道:“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造船练水勇,还只是我肚子里的算盘。朝廷能不能准,饷银如何筹措,我自己也没底呀。走吧,回省后我们两个慢慢商议。孚泗啊,你留下两人在此看守,你还骑你的马,让彭相公和我坐一辆车子——雪琴,我们上车吧。”
彭玉麟很无奈地说一句:“大人稍等片刻,容雪琴给父母上一柱香。”
彭玉麟话毕走进屋去,萧孚泗跟在后边。
回省城的路上,彭玉麟笑着说道:“大人哪,不怕您老见笑,雪琴从打来到这里呀,都快熬成乞丐了!来了客人,连个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让您老站了那么久。雪琴还有一句话要问大人,如果水师建不成功,您老想让我到长沙干什么呢?我适才想了又想,怎么想,都觉着发审局不缺我这样的人手。您老试想,省城有多少候补官员无差可办啊,就算再成立五个发审局,也用不尽哪。怎么能委一个白身去办差呢?”
曾国藩一笑,打趣道:“你彭雪琴不是穷吗?我就委你到长沙团营的粮台去当提调官如何?”
彭玉麟一听这话急道:“大人可别吓我——说句实话,雪琴长这么大,穷固然穷,可最怕的就是银钱,最恨的也是这东西。好人有了银钱,就要变坏;穷人有了银钱,就要去欺侮别的穷人。从古到今,无不如此。——大人哪,雪琴不是故做清高,您老啊,还是找别人去当这提调官吧。雪琴认受一世穷,也不能干这差事!”
曾国藩却笑问道:“雪琴哪,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在开封时,去向一位方外之人求签打卦的事?”
彭玉麟脸一红道:“雪琴一直忙于生计,早把这事给忘了。但雪琴答应大人的事,可却一直记在心里。”
曾国藩一愣,问:“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啊?我怎么不记得呀?”
彭玉麟道:“大人身有暗疾,时常发作,雪琴答应过大人,就算走遍千山万水,也要给大人寻找到对症良药。可是,雪琴直到今日,也未实现这诺言。”
曾国藩道:“我们不去说他了。雪琴哪,我现在问你,你到底记不记得那方外之人,写给你的谒语呀?给你写了四句,给我写了四句。额外呢,还送给我一套抄本。”
彭玉麟想了想道:“那套抄本好像叫《冰鉴》吧?但他给我写了什么,我是当真记不得了。大人,他给我写了四句什么呀?”
曾国藩抬头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写给你的四句谒语是:粼粼水面中,随蟒护龙庭。四十少三年,三七成双行。给我写的四句话是:四七中的龙庭,九载飞跃十程。金戈二五灭匪,三一成双远行。”
彭玉麟道:“大人,您老解开了吗?”
曾国藩道:“方外之人的话,哪能轻易便解得开呢?不过,他写给你的四句话中,有‘粼粼水面中’字样,想来应该跟船有些关联。”
彭玉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老早不寻我晚不寻我,想建水师了才来寻我!原来是因为那老丈的几句混话呀!传出去,可不吃人笑话吗?我们可都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呀,江湖人的一些话,怎么能信呢?”
曾国藩笑了笑道:“也不尽然。有些事啊,半由人力半由天。总归,是我想你了就来寻。对了,你那套有关水战的书读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吃透?”
彭玉麟道:“大人是说《公谨水战法》吗?又不是什么天书,有什么难读的!”
曾国藩道:“能吃透就好。雪琴啊,长毛的战船,你见过吗?”
彭玉麟道:“不仅见过,还坐过呢!雪琴那年从江西回来,正碰上长毛招军,我出于好奇就报了名。打武昌时就坐的这船,到了武昌,我就走了。”
曾国藩大喜,道:“真不愧是个有心的人——雪琴啊,长毛的船里头是个什么样子?和我长沙的漕船、商船有何不同?你还能记得吗?”
彭玉麟道:“长毛的战船分两种;一种是从夷人手里买的有炮位的大战船,一种是商船改造了的大战船。夷人战船有火轮,吃煤,开起来突突地响,冒黑烟,打起炮来威力大,颇费银两。据雪琴所知,这种夷船,长毛手里也不是很多,那时也就几艘而已。大多数战船都是商船改造的,要八十个船夫划动,能载运上千人。这种土船有安炮位的,有不安炮位的。这些船的样子,我都一一画了图形。到了省城,等雪琴家里的东西到了,自然拿给大人看。我适才所讲是一年前的事,长毛现在水师怎样,雪琴就不知道了。”
曾国藩大喜道:“幸矣哉,这是天要灭那长毛!天不灭我大清!天赐雪琴助我!——到了长沙,我俩慢慢地规划。这水师啊,巡抚衙门建不建不去管他,我们是一定要建的。雪琴哪,我也有些困了,你也谈了半夜,我们就坐在轿子里困一困吧。这条路是我湖南最安静的路了,不用怕有长毛。
彭玉麟眼圈一红道:“让大人受累了,大人靠着我的身子困吧,总归暖一些。”
曾国藩因为急着赶路,已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已早坚持不住了。
这时,外面却扑嗵一声,车忽地停下,接着便是人喊马嘶。
曾国藩猛地惊醒,忙问:“咋了?”
有亲兵在车外答:“不碍事,是管带大人从马上栽下来了——”
曾国藩问:“可曾摔着?如何不小心便摔下马去?”
萧孚泗一瘸一拐地来到轿前,掀起轿帘道:“大人尽管放心,俺是困迷糊了,不知怎的就栽下去了——其他不碍事,就是脚摔得有些疼。大人,俺把马拴到车上,俺也和球货们挤去。”
彭玉麟叹道:“这萧孚泗,倒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呢!”
一行人又开始前行,眼看离衡阳越来越近,马却又突然间嘶鸣起来。
众亲兵纷纷下马下车,舞枪弄刀。
萧孚泗大声喊道:“我们是长沙开山镖局押镖过此,快快让开!”这是萧孚泗一贯的说词。
曾国藩与彭玉麟全部睁开眼睛,听外面一人说道:“萧孚泗,你这条曾剃头豢养的狗!你是昏了头了。你睁大眼睛看看俺是谁?”
萧孚泗不大一会儿便说道:“你们快快保护好大人和彭相公,俺要和他拼命!”
外面登时便传来枪声和打斗声。
曾国藩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小声对彭玉麟说道:“这一定是哪个嘴不严走漏了风声。你趴在车里别动,我下去看看。”
曾国藩言未讫,一颗子弹呼啸着飞入,正从两个人中间穿过。
彭玉麟未及言语,拉车的三匹马已立鬃仰天一阵乱啸,旋放开四蹄,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彭玉麟紧紧抓住曾国藩的手,小声说:“有雪琴在此,您老万莫慌张。抓住轿前横梁,不要颠下去。”
亲兵一片声地喊叫,但却无人跟过来,显然是脱不了身。
这时前面有人喊:“把马放倒!把马放倒!”
几声枪响,几道刀光,三匹马相继被打倒、砍翻。
曾国藩、彭玉麟二人,在手忙脚乱之中被掼出轿车。
彭玉麟因有功夫在身,在身体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就地一滚,不仅躲过扑面而来的刀棒,而且用手还把曾国藩带进怀里。
两个蒙面人忽地从后面向前一蹿,一人使扎枪,一人抡铁棒,旋风也似卷将过来,分明要取二人性命。
危急关头,彭玉麟迅速用脚一划,很快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彭玉麟把曾国藩向身后一藏,然后脚下一用力,石块倏地一声闪电般飞出。
使棒的人这时正把棒高高举起,已是用足了力气,想一棒把曾、彭二人的脑袋砸成稀烂,不提防一团东西箭一般迎面扑来,正中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噗地把棒一丢,两手捂着脸啊啊叫着蹲下去。
使枪的一愣神,彭玉麟觑准机会,把曾国藩向后一顶,弯腰抓起一小截木棒,扬手打过去,正中使枪人的脸颊。
曾国藩这时清醒过来,蹲在地下大喊:“雪琴,我们快向山上走。他们的援兵到了。”
彭玉麟心下大慌,一边防着使枪的人,一边拿眼向后观看。这一看,竟登时把他急得汗流浃背:迎面的官道之上,一哨人马呼喊着跑将过来,足有上百人之多;再看萧孚泗以及亲兵们,正与上百号人纠缠在一起,又不能放枪,只能肉搏,明显处在下风。
这时,又有五个人绕过轿车猛虎似地围拢过来。
一人哈哈大笑道:“曾剃头,你让爷等得好苦!你杀了俺的哥哥,俺就是要替他报仇!弟兄们,抓活的,俺要剜出他的心祭奠俺哥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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