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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塔齐布刚进签押房,曾国藩便虚心请教《团勇训练日夜常课之规》。

团练大臣出城去看望故旧,却和湖北提督琦善走个对面。

曾国藩的心再次动摇起来。

(正文)当天的日头还未吐丹,曾国藩、罗泽南便走出了操场。

回头轻蔑地望一眼大操场,罗泽南对曾国藩道:“涤生啊,我看了许久,如何没有见到江岷樵?”

曾国藩道:“江岷樵的人马也是团练,他们自己练操。已经多日,楚勇被张中丞遣到城外,替他把守长沙四门。没有岷樵守在城外,他鲍起豹还能这般神气?罗山哪,你我总算不虚此行。我在提标,发现了一个塔齐布。我仔细地观察过他,此人脸藏祥云,眉含吉兆,将来定是个能建功立业的人!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将是我湘勇的福星啊!”

罗泽南道:“涤生啊,我看那塔齐布虽是块好料子,可他是个满人哪。他肯屈尊为我们训练团营?”

曾国藩一笑道:“我何曾不知这塔齐布是个满人!但是,我刚才细细观察了一下这塔守备。你不要看他面上对鲍起豹恭敬有加,但骨子里,是不服气的。大英雄落到大狗熊的手里,早晚也要变成狗熊啊!走,陪我去见张中丞。我们就先借调这个塔齐布!”

罗泽南担心地问:“涤生,塔齐布可是提标中军守备呀?鲍起豹能放吗?再说了,你那套办法行不行啊?可别看走眼了!”

曾国藩道:“行不行也得试试!——走,我们到巡抚衙门去,让张中丞去想办法。”

到了巡抚衙门见到张亮基,曾国藩把借调提标中军守备塔齐布的事一说,张亮基果然连连摇头。

张亮基道:“涤生,抚标的人您挑谁我都答应,这提标的人我可做不了主啊!提督虽然也归巡抚节制,可真正论起来,湖广总督才是他的上宪哪!鲍起豹只是表面对本部院听命,其实骨子里是从不把我们这些汉人放在眼里的!——上次长毛围攻长沙,不是江岷樵的楚勇和抚标中军力战,十个长沙都破了!涤生啊,您还是打消从提标营借人的主意吧。这事以前做,兴许能成功,现在是肯定不行了!——从打琦善调到湖北提督任上,鲍起豹的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

曾国藩想了想,忽然问道:“张中丞啊,您抚标营要从提标营借个教习,这总没有什么问题吧?”

张亮基道:“这么做,估计鲍起豹不能驳——涤生啊,这个满人守备有什么好啊?您如何非要把他弄到手呢?等发现是个刺猬的时候,可就由不得您后悔了!——那时,有这个满人做鲍起豹和琦善的内应,您是诸事难做呀!”

曾国藩笑道:“刺猬不刺猬的,您还是先把塔守备借调过来,然后再把他借调团营当教习——对了,我想向中丞大人打听个人,抚标营是不是有个叫鲍超的营丁?”

张亮基想了想道:“抚标营上千号营丁,我哪能记得过来?——过晌儿,我着人去军营查一查看——您说的这个鲍超莫非是您的亲戚?您如何早不提起?”

曾国藩摇了摇头,便同着罗泽南告辞出来。

出了辕门,罗泽南小声问曾国藩:“涤生,我如何没有见着季高?”

曾国藩道:“季高正在各县忙着征饷调粮,忙得很哪!——没有季高在外面忙,哪有张中丞的稳如泰山哪!——咳!也不知筠仙和孟容这捐募得怎么样了!”

罗泽南道:“凭郭筠仙的大才、刘孟容的游说功夫,这两人都不在苏秦、张仪之下。您就放心吧。死了他张屠户,我们照样不吃带毛猪!”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发审局的大门。

一进发审局签押房,王錱正在屋里走来走去,等得焦躁。

一见曾国藩、罗泽南走进来,王錱赶忙停下脚步见礼,道:“裁缝铺子送了两件号衣。一件是勇官装,一件是勇丁装。二位大人如何去了许久?”

王錱说着话,双手麻利地将炕上的一个黑包袱打开;曾国藩的眼前立时便出现两套青色的服装。

曾国藩看那勇官的款式和绿营的营官服相同,只是绿营的营官服前绣“营”字后绣“将”字,而团练的勇官服则前绣“湘”字后绣“将”字;勇丁装也和绿营的营丁服一般样式,只是绿营的营丁服前绣“营”后绣“兵”,团练的勇丁服前绣“湘”后绣“勇”而已。

曾国藩细看了看做工,见还算精细,便道:“王錱哪,楚勇的服装也是这样吗?”

王錱道:“大人请放心,卑职还特意去城外借了一套楚勇服,拿给裁缝铺比照。”

曾国藩用手摸了摸布料,道:“听澄侯说,这一套下来,用了一两银子?看这布料,有些贵了!像这种布料,在京师,也用不了一两银子的。”

罗泽南道:“好了,王錱,让裁缝铺就照这样子往出赶吧!”

王錱答应一声,包好衣服走出去。

罗泽南坐下对曾国藩说道:“涤生啊,您现在是和巡抚平起平坐的团练大臣哪!您刚才这种做法,如果传扬出去,不是让人耻笑吗?”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罗山哪,我们这办团练的银子,可都是湖南百姓从牙缝里挤给我们的呀!我们不能拿百姓的银子乱来呀!——我们现在才只两千人,就开始大手大脚,等发展到一万人,如何得了啊!罗山哪,我们生虽不能做人杰,可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啊!”

罗泽南兀自叹一口气道:“您是越说越离谱了——以后啊,我还是管好我那五百人吧!其他的事,不搀和。”

三天后,曾国潢、李续宾二人带着五七个伴当,由湘乡县返回。

于是,发审局的大账上,除十五万两、二千两外,又添进来一万两。十五万两是湖南巡抚衙门先说支助后又成借用过来的一笔银子,这笔银子曾国藩委托张亮基从夷人的手里购买枪、炮了。发审局虽还没有购进一支枪、一门炮,但这笔银子确已从巡抚衙门划出,落到发审局的帐上;二千两是周升由京里回湘乡时由钱庄取出来的一笔陈款,是曾国藩典试四川时,四川总督宝兴代表蜀中士子赠送给曾国藩的程仪。

这天,提标中军守备塔齐布来向曾国藩报到。

曾国藩此时正在签押房里一个人埋头撰写《团勇训练日夜常课之规》。

王荆七悄悄地走近来,把一个手本往案面上一放道:“大人,有客来。是个绿营守备。”

曾国藩放下笔,拿过手本一看,见上面写着:湘南提标中军正五品守备塔齐布,便忙说一声快请,说后站起身想迎出去,一身戎装的塔齐布已一脚踏进门来。

曾国藩刚要讲话,塔齐布已抢先一步单腿跪倒在地上,边施大礼边道:“卑职叩见大人!卑职奉巡抚衙门指派特来向大人禀到请安!”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塔齐布道:“塔守备快快请起,涤生已盼望多日了。来人,给塔守备放座、看茶!”

王荆七急忙走进来放了张凳儿,又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又捧了茶进来。

塔齐布口里道了声谢字,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曾国藩笑着道:“塔总爷呀——”

塔齐布没待曾国藩讲下去便拦住话头道:“曾大人,您老万不要再这般抬举卑职了,卑职只是一名没有得过花翎的五品守备。何敢妄称总爷呀。大人哪,您老以后叫我一声智亭,就算抬举卑职了!”

塔齐布,满州镶黄旗人。托尔佳氏,字智亭。初由火器营护军擢三等侍卫,道光三十年,始调湖南提标中军任守备。

“智亭啊,”曾国藩望着塔齐布,诚意地说:“湖南的团练能否练出样子,可就全看你了!”

塔齐布急忙站起身道:“大人万不可这么说。智亭今生能为大人效力,是智亭的造化。只要大人吩咐,智亭照办就是,绝无二话。”

曾国藩拿起已写出的《操规》,往塔齐布面前一晃道:“智亭啊,这是我刚刚拟就的《操规》,不知行不行得通。你先看看,需要改的地方,就改。我久历京师,不大懂军营的事情。这团练的事情,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塔齐布双手接过《操规》,只看一眼便道:“您老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太史公!就这手好字,全湖南再找不出第二个!”话毕,便认真地看起来。

《操规》共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日夜常课之规”;一部分是“日夜演练之规”。“日夜常课之规”共分七条曰:一、五更三点皆起,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醒炮闻锣声则散;二、黎明演早操一次,营官看亲兵之操,或帮办代看。哨官看本哨之操;三、午刻点名一次,亲兵由营官点,或帮办代点。各哨由哨长点;四、日斜时,演晚操一次,与黎明早操同;五、灯时,派三成队,站墙子一次,放定更炮,闻锣声则散;六、二更前点名一次,与午刻点名同。计每日夜共站墙子二次,点名二次,看操二次。此外,营官点全营之名,看全营之操,无定期,约每日四、五次;七、每夜派一成队站墙子,唱更。每更一人,轮流替换。如离贼甚近,则派二成队,每更二人,轮流替换。若但传令箭而不唱者,谓之暗令。仍派哨长亲兵等常常稽查。

《日夜演练之规》共分五条曰:一、每逢三六九日午前,团练大臣下教场,看试技艺,演阵法;二、每逢一四七日午前,着本营官下教场演阵,并看抬枪、鸟枪打靶;三、每逢二、八日午前,着本营官带领赴城外近处,跑坡、抢旗、跳坑;四、每逢五、逢十午前,即在营中演连环枪法;五、每日午后,即在本营演习拳、棒、刀、矛、钯、叉,一日不可间断。

两操规的后面,又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这样几行字: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身勤则强,逸则病;家勤则兴,懒则衰;国勤则治,怠则乱;军勤则胜,惰则败。

塔齐布把《操规》仔仔细细地看完,这才双手放到案面上,又深施一礼,怀着钦佩之情说道:“大人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兵部侍郎!这操规写得这般周到,真让智亭大开眼界!只是——”

曾国藩一见塔齐布欲言又止,忙道:“智亭,你我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团练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呀!”

塔齐布道:“大人,大清旗营会操规定的是五日一站墙子,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绿营连这些也觉得太勤了些,怕营兵们吃不消,影响军力。鲍军门已给徐制军上了禀陈,拟将操规改作七日一站墙子,二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说只有这样,营兵们才能养足精神有气力打长毛——卑职适才看了大人拟就的操规,几乎日日站墙,日日会操,全不见休息日。这样勤的训练,勇丁们能吃得消吗?适得其反,怕就不好了。”

曾国藩示意塔齐布坐下,这才道:“智亭啊,你是老行伍。我在京师署兵部侍郎的时候,曾经改动过旗营的操规。将三日一会操改成了两日一会操,皇上诏谁后曾向各省军营下达。后来,就有几位制军大人,认为这操会勤了,营丁们要吃不消。皇上于是又让军机处,将操规改作五日一站墙子,十日看一回抬枪、鸟枪打靶。这个操规,一直就沿续下来了。其实呢,操规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像太平时期,不要说五日一会操,就算两个月会一回操,又能怎么样呢?太平盛世,马放南山,刀枪尚且入库,营丁们自然也不需太劳累。但现在是多事之秋,团练又非经制之师,都是由一些泥腿庄户人编成。就算日夜操练,都难在短时间奏效呢!长毛现在已成劲旅,长江上下几千里的江面,几乎全被控制。不抓紧训练,一旦事急,如何应战哪?智亭啊,我的苦心,你该知道啊!”

塔齐布道:“天下的带兵大员都像大人这般想法,长毛如何能闹成这样呢?好,《操规》就依大人拟就的办——智亭还有一事,尚需向大人问明:眼下省城四营团练,一共请了几位教习?不会就智亭一人吧?”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团练是庶出,系姨娘所生。就目前来说,还真就你一人。依涤生推测,智亭心中应该已有好的人选了吧?”

塔齐布道:“大人猜得不错,团营目前为四个营,最少也得配两名教习才算可以——卑职就向大人荐个能员出来吧——提标中军千总诸殿元,智勇双全,是块好料子。借调来营教练团营,定会事半功倍。怕只怕,鲍军门不许。”

曾国藩道:“涤生现在就着人知会张中丞,先将诸殿元借调至抚标中军,然后再来教习团练。如何?”

塔齐布道:“大人这样办理,鲍军门他就不能不放人!”

这时,辕门外忽然响起开饭的哨子。

曾国藩站起身兴冲冲地对塔齐布道:“智亭啊,走,我们去后院的营房饭厅用饭。饭后,我让罗山和王錱带着你察看一下营地,看看各处安得合不合适。”

曾国藩话毕,热情地携起塔齐布的手,两个人走出签押房。

萧孚泗带着十几名亲兵急忙从旁门闪出来,跟在两个人的后边。

塔齐布一进营房大饭厅,见二百几十张大圆桌早已坐得满满的。什长、哨长们正在给勇丁们发碗发筷子,只有靠近东墙的两张桌子无人。

曾国藩竟直来到空桌子旁,先让塔齐布落座,自已这才坐下。

塔齐布小声问道:“大人,营官们不单起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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