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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臜道人未及话毕,已是泪流满面。他擦了把眼泪,倏地伸出手,在曾国藩的胸前一点——曾国藩全身突地一抖,仿佛打了个冷战。再睁开眼看时,屋里已无了腌臜道人的身影。
曾国藩仿佛做了场恶梦,许久才醒过神来。他活动了一下身躯,步出书房,但见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夜风渐起,万木摇曳。
曾国藩在院子里转了转,仍没有看到人影。腌臜道人显然是走了。
曾国藩回到书房,四处看了看,仍无半点异样。
他坐到案前,拨亮了油灯,想把这一天发生的事写进《过隙影》里,备以后玩味,却在书案的最底层,猛然发现了一个布口袋!
曾国藩一惊,小心地拿过来,见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天国印袋”。
他忙站起身,推开房门望了望四周,旋又急忙扣上门,重回到案前,打开印袋,一枚小巧的金印和一纸天国谕诏展现在曾国藩的眼前。
封廉王诏曰;“通军大小兵将,各宜认实真道而行。天父上主皇上帝才是真神,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非神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样样上,又无一人非其所生所养,才是上,才是帝。天父上主皇上帝而外,皆不得僭称上、僭称帝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上,致冒犯天父也。天父是天圣父,天兄是救世圣主,,天父天兄才是圣也。继自今,众兵将呼称朕为主则止,不宜称圣,致冒犯天父天兄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是神爷,是雲云人爷,前此左辅、右弼、前导、后护各军师朕命统称为军师,姑从凡间歪例,据今道论,有些冒犯天父,天父才是爷也。今特褒封左正辅正军师为廉王,以前所封各军师,俱受廉王节制。后宫称娘娘,贵妃称王娘。并钦此。”下方盖着太平天国的玺印,玺印的后面是天王的印记。
曾国藩又把诏书看了一遍,忽然发现,里面的雲人二字,实际是一个字。曾国藩低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此字的读音和字意。
那枚金印上刻的是;太平天国廉王九千五百岁曾印。
曾国藩呆了呆,急忙把印和谕诏又重新装进袋里,想了想,又到外面寻了个小铲子,在书房的东墙根处掘了一个深坑,把印袋埋进去,细细地压实,这才长出一口气。
曾国藩借着兴头,顺手拿过《说文解字》和《康熙字典》,开始查找雲人合在一起的那个字。哪知两本书里均无此字。显然,这是洪秀全自己编造出的一个字。
他点燃一柱香,盘腿坐到书房的床上,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曾国藩盘腿入定的这夜,战局已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太平军已由被剿而变成了主动向清军进攻,兵力也由最初的十几万人而发展成几十万人。尤其出人意料的是,已从武昌撤走的太平军,突然二次攻打武昌。不仅一夜之间把武昌团团围住,动用的兵力,竟然是从前的三倍!等守城的清军发现的时候,武昌已经被围得连一只鸟也休想飞出去了。
所幸青麟带兵在城外驻守,一见情形不好,立即派出快马向朝廷报信。
说起来,这青麟也是混蛋透顶,武昌被围,他应该往援才是。他既不往援,也不向近处清军求救,却向朝廷告急。等朝廷调兵解围,武昌还能是大清国的武昌了吗?青麟可不管武昌能否守住,他被朝廷莫名其妙地革职,正有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一晨,曾国藩刚用过早饭,正想二次带着纪泽、南家三哥到八斗冲去捕鸟,湘乡县六品知县朱孙诒,同着巡抚衙门的一名候补道,各乘蓝呢大轿,在二十几名差役的簇拥下,飞也似地闯了进来。
朱孙诒和候补道一下轿,朱孙诒先对着门房周升急道:“快让曾大人出来接旨——八百里快骑递到省城的!”
周升一听这话,不敢怠慢,边往曾国藩的书房跑边喊:“大人接旨,八百里快骑!”
周升的喊声把各屋的人惊动。主人、下人,转眼便站满了院子。
朱孙诒同着手托圣旨的候补道,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曾国藩慌忙走出书房,一见朱孙诒和面生的候补道,知道是巡抚衙门张亮基打发过来的人,慌忙跪倒,口称圣安。
曾麟书带着国潢兄弟几个及十几名下人,也急忙跪到曾国藩的后面。
候补道展开圣旨,读道:“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闻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此。”
候补道读毕,把圣旨双手递给曾国藩,口称:“曾大人,您老起来吧。”
朱孙诒抢前一步,双手扶起曾国藩道:“大人,您老请起吧。据下官所知,各省所办团练,均由抚院札委办理。只有您老,由皇上颁发专旨。”
朱孙诒又扶起曾麟书,口称:“老太爷,您老也起来吧。”
曾麟书起身谢过。国潢等亦被朱孙诒一一扶起。
曾国藩接过圣旨起身。
候补道急忙对着曾国藩施行大礼,口称:“职道李天祥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扶起李天祥道:“涤生重孝在身,不敢受观察大人大礼。大人快快请起。”
李天祥起身谢过,又道:“大人,职道还要给老伯母烧一柱香,以尽晚辈孝道。”
曾国藩只好带着李、孙二人来带到母亲的灵位前。
告辞的时候,朱孙诒一再叮嘱曾国藩,何时动身长沙履任,一定提前通报给县衙,衙门将派公差一路护送。曾国藩一笑。
送走朱孙诒、李文祥二人,曾国藩先把圣旨供奉起来,又把爹扶进书房歇着,然后才同着四个弟弟回到自已的书房。
一进书房,国潢先给大哥斟了一杯茶,双手捧到大哥的面前,道:“大哥,皇上还没有忘了您呀!大哥,皇上下这道圣旨,是不是说,大哥被朝廷破格夺情起复了?”
国荃抢着道:“二哥您是明知故问!请大哥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分明就是夺情起复嘛。”
国潢兴奋地满脸通红,一边搓手一边道:“破格天恩,真是破格天恩哪!”
曾国藩没有言语,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国华道:“大哥,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家里得准备一下呀。”
曾国藩自言自语道:“这个张亮基呀,他不该把我往火坑里推呀!鲍起豹、清德的提标和抚标,已把长沙搅得乌烟瘴气,不成样子!我去搀和什么呀?”
国荃道:“朝廷下有圣旨,大哥是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干他们几个人什么事!”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什么呀,咳!——你们几个都出去吧,大哥想一个人静一静。”
国潢起身道:“大哥,您歇一歇也好。我去料理一下您去省城的事。”
曾国藩一瞪眼道:“澄侯,你不要乱来!大哥为母亲守孝,是帮同不了什么团练的。大哥一会儿,就给朝廷上一个辞缺折子。”
国潢急道:“大哥——”
国荃也急道:“大哥,丁忧官员被朝廷夺情起复,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呀!您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三思,大哥一定要三思啊!”
曾国藩摆了摆手,默默铺开上折用的专用龙纹纸。
国潢摇头叹气,很无奈地同着国华等人走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又是肃顺给咸丰出的主意。
太平军越剿越多,已成燎原之势。大清国兵力不敷使用,咸丰又不敢轻易从边关调兵增补。肃顺思来想去,认为,除了在各省倡开民团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能说服皇上,肃顺一连几夜挑灯夜战,竟然查到了许多成例。所谓团练,说白了就是团集训练之意。不属国家建制,国家也无供粮发饷之责。是国家动乱时期,地方绅士为保护乡民不受匪寇袭扰,自募饷银组织的一种地方武装。匪至,则集合起来抗之;匪走,则散而农之。团练旋募旋散,灵活机动,均系临时性质。
太平军起,朝廷早有明谕:地方绅士,可以自办团练以安民。但收效甚微。办团练办出名堂的,当时也就湖南新宁武举江忠源一人而已。而古代,靠办团练成就事业的却大有人在。
肃顺发现,宋代的岳飞,明代的戚继光,都是靠办团练扬名后世的。
肃顺于是向咸丰建议,不妨让曾国藩在湖南也办一支团练。办出成效,正可弥补剿匪兵力之不足;办不出名堂,若能保住湖南,也能牵扯一部分太平军,亦划得来。
咸丰此时已被太平军搅得焦头烂额,不管什么主意,也不闻香臭,更不顾是否中用,在他听来,全是良策妙计。
肃顺话未讲完,他已经传话给军机处:飞速给湖南巡抚衙门拟旨转饬曾国藩,著其帮同办理湖南团练乡民。
肃顺眼见咸丰神态失常,精神分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于是赶紧闭上嘴。
在肃顺和咸丰看来,只要圣谕一到,曾国藩当天就能赶往长沙,立即着手办理团练乡民事务。
事实又是怎样的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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