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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现在,梦都是甜的~”

谭柚静静听司牧说话,奈何他声音太轻,细如蚊喃根本听不见,最后只得作罢。

给司牧洗漱完,又喂了他两口清水,司牧美美地舔了两下唇睡着了。

谭柚坐在床边端着水杯,眉眼温柔地看他。

可能是晚间宴上饮了酒,谭柚感觉自己确实是有些醉了,她将烛台留了一盏,躺下睡觉。

应该是梦里,谭柚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打进来了。”

“敌军打进来了。”

谭柚站在沁凤宫门口,看宫侍们四处慌逃,有人从她前面撞过来,谭柚还没来得及闪躲,对方就已经从她身体中穿过去。

谭柚微微一怔,低头看自己的手脚,好像是透明的,没人能看见她,她也没有实体,应该是游魂的状态。

难道真是梦前世?

可这又是什么情况?

谭柚想知道怎么回事,转念之后,就来到太和殿广场。

司芸一身黄袍站在高阶之上,眼底猩红看着远处城门,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应该是守不住了。”

什么守不住了?

谭柚顺着司芸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原本好好的大司此刻已经生灵涂炭。晋国大军的营寨就扎在京郊,等着最后一击拿下大司。

谭柚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原书中,亦或是前世国破前的最后一天一夜。

只是她那时看书看的并不是很认真,只知道国破了大司亡了,具体的内容跟细节并不清楚。

初看书时,她是书外人,以旁观者的心态去看,最多只是感慨两句。

可如今她是书里人,扭头再看书中前世剧情,心情已经做不到那般轻松。

谭柚来到城门口,就听见外面晋国将士们猖狂的笑声透过城门传进城内。

京城城门紧闭,守在城墙上的是最后可用的禁军跟京兆尹府衙役们。她们甚至连衣服颜色都不同,紧急之下由安国公调配,由陈侯带领,势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赵锦莉跟陈芙是两家最有希望的小辈,早已战死在前线。赵家连赵锦钰一个男子都没留,都葬在战场上了。

如今老国公拄着拐杖站在众人面前,脸上没有悲伤,有的是英勇赴死的决心。

他道“最后一战,敌众我寡,这时候谁要是想走,我绝不强留。为了活而逃,不丢人。”

有人没忍住道“国公,我们不走,您走吧!”

老国公缓缓摇头,“我生在战场,长在战场,如今要是能死在战场,也算圆满。赵家人,没有走这一说,就是死,也是战死!”

空中风声响起,像是一首悲壮的战歌。

所有人顶着风而立,没有半个说往后退的。

她们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她们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城中百姓争取逃亡时间。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守在城门口的除了禁军跟衙役们,还有一支由谭橙领头的京中世家女们组成的小队。

谭橙是谭家最后的血脉,一身缟素站在人前,朝老国公行礼,“愿为国战,愿为民战。”

她这两年是接连遭受打击,老太傅去世后,她庶妹也没了。整个谭家,沉甸甸的担子全压在她身上。

谭橙憔悴疲惫,人也清瘦的厉害,此刻迎着风而立,衣袍鼓起,挺拔的唯有脊背。

她身后,站着很多跟她一样的年轻人。

这些平日里的纨绔们,京中的混混,此时竟意外的团结起来,站在百姓身前,站在城门之后。

老国公看向她们,这些人也都十几二十岁的模样,有几个是眼熟的。像苏家的两个孩子苏虞跟苏婉,还有白家的白妔。

这些人平时虽纨绔没作为,可见着他时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是品性不坏的好孩子。

最让老国公诧异的是吴嘉悦也在。

她母亲吴思圆是协办大学士,是百姓们口中的奸臣庸臣。有人甚至在想,吴思圆一定是所有人中跑的最快的那个,肯定早早就出城了。

可此刻吴嘉悦站在这里,便说明吴大人没有抛弃她的国家。她明知这是艘沉船,依旧站在上面跟她的家国共沉沦。

她没走,所以吴嘉悦站了出来。

苏虞道“我们拳脚功夫是真不行,但我们这颗心够坚硬。只要没死,绝不后退。”

苏婉重重点头,“只要没死,绝不后退!”

她们默契出声,大喊,“只要没死,绝不后退——!”

这些人是听闻兵临城下后,自发自愿过来的,衣服颜色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根本不是一支正规军队,可她们脸上的坚毅跟勇敢,却将她们连在一起。

老国公心头五味陈杂,双手搭在阴沉木拐杖上,缓缓点头,“好,好。”

大司还是有人在的,这些新人,她们心头亦有家国大义亦有满腔热血,只是留给她们的机会跟时间不多了。

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们赢不了,可她们不能退。

因为身后无数百姓正在撤离,她们要为百姓们拖延时间。

城里很多人都在从小路往外逃,但都是紧着孩子走,年轻力壮的女人都抄起自己家的铁锨锄头,往城门口支援。

傍晚黄昏中,鼓声连着号角声响起,随后是晋国攻城。

谭柚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看谭橙跟禁军们奋力抵着厚重的城门,看远处柳盛锦一身白衣朝她这边跑来。

随后安从凤追上前,一把拉住柳盛锦的手腕将他往后拖。

“大司要没了,晋国攻进来谁都活不了!”安从凤嘶吼,扯着柳盛锦的手腕不让他再往前。

“咱们先走,将来还有复国的希望。现在留在城内,只有死。”

柳盛锦挣扎起来,说道“那便让我死,让我跟大司一起死。”

“你是想跟大司一起死还是想跟谭橙一起死?”安从凤厉声询问。

柳盛锦转身反手一巴掌抽在安从凤脸上,声音清脆至极,他含泪质问,“家国仇恨面前,你眼里只剩情爱吗!”

“我身为大司人,宁愿死在这城内,都不愿改名换姓苟活于世。”

何况安从凤从未想过复国,她若是真有这份心,当初在朝堂之上就不会极力反对战事。以至于国库越耗越空,最后想迎战都没有粮草兵马。

柳盛锦恨透了安从凤,若是有机会,他都想用头上的簪子杀了她!此刻不由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试图朝城门口跑过去。

可他一个男子哪里是安从凤的对手,被安从凤一计手刀敲在后颈晕了过去。

安从凤将人带走,连着她其余夫郎一起,带上她的家财万贯逃命去了。

谭柚视线转回来,前后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晋国用攻城木破开,两军交战混作一团。

城门失守,不知宫里情况如何。

那这时候的司牧呢?

谭柚转回去,又来到沁凤宫门口。

跟刚才景象全然不同,这座空荡荡的宫殿已经起火。

沁凤宫之前是司牧用来囚禁司芸的地方,难道说——

谭柚心头一动,疯狂朝里跑,身体穿过火焰时,甚至能感觉到火舌的舔舐跟灼烧感。

她穿过木门,来到殿内。

司牧穿着单薄的中衣,艰难地掀开被子,正要从床上滚下来。谭柚飞快地跃过去伸手接他,然后眼睁睁看着司牧穿过她的手臂掉下来,滚到她脚边。

谭柚保持着伸出两只手的姿势,怔在原地。

她忘了,她是透明的。

谭柚僵硬地转动脖子转身朝司牧看过去。

司牧瘦的厉害,她一直觉得司牧清瘦,可这个样子的司牧已经不能用瘦来形容,而是只剩一把骨头了,全靠一副好皮囊撑着,才不显得过于吓人。

司牧呛咳起来,往宫门口爬。

火舌通过门窗往殿内舔舐,谭柚明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还是单膝跪在司牧身侧,伸手徒劳无用地试图去撩起粘在他脸上的碎发。

司芸提剑来到宫门口,她身后的侍卫还在劝,“皇上,城门失守,所有人战死,您快跑吧。”

城门口那些人,才多少啊,晋国攻城又多少人啊,她们能顽强的守上快一夜,已经是奇迹了。

已经,尽力了。

谭柚心头钝痛,听闻所有人战死的时候,心脏骤疼难忍,膝盖一沉,双膝跪地。

司芸披头散发,“朕是大司皇室,是大司的皇上,可以与国共沉沦,但不能弃国而去。朕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座城里。”

她抬脚踢开门,看着地上的司牧,眼里情绪复杂至极,有悔恨有后悔有愧疚有心虚,最后只是说一声,“阿牧,国破了。”

“大司,亡了。”

司牧闻言一口血吐出来,满眼的难以置信,整个人晕倒在地。

司芸自裁,火势朝殿内蔓延。

谭柚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司牧,明知道无用,依旧固执的将他挡在自己怀里跟火势之间,企图拥抱住他。

场景转换,她兜兜转转来到现世,浑浑噩噩过了小半生,随后为了救一个失足落水的孩子,将自己搭了进去。

谭柚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养心殿里的深色床帐。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重新恢复原有的节拍,才慢慢感觉到身侧熟悉的气息跟呼吸。

谭柚艰难地转动脖子,朝旁边看过去。

司牧抱着她的手臂睡的香甜,他如今睡觉时已经不需要把自己藏进被子,也极少会做噩梦了,自从大司拿下晋国,他睡觉时嘴角都带着浅浅笑意。

谭柚微微侧身而卧,曲起双腿,单手覆在他侧脸上,颔首低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还好,还好他还在。

谭柚眼尾湿润,满嘴苦味,苦到极致,是说不出来的压抑跟窒息。

“梦前世”,入口甜,中调淡,后调苦。

司牧哼哼唧唧醒来,“阿柚,渴。”

谭柚起身为他倒水,司牧揉着眼睛坐起来。

床帐撩起一边,谭柚坐在床边,看司牧喝水。她温声问,“哪里难受?喝完酒后可曾做噩梦吗?”

司牧还没完全清醒,呆愣愣摇头,“没有。”

他可能前世已经够苦了,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才没梦见,亦或是梦见了也不怕,因为他已经拿下晋国,将大司变得强盛无敌,他甚至会在梦里踩着司芸的脸,骂她废物。

这对于他来说,是弥补遗憾的美梦。

谭柚松了口气,伸手从司牧手中接过茶杯,垂眸说,“我做了个噩梦。”

司牧歪头看她,小猫般依偎过来,柔软温热的脸蛋隔着中衣贴在她手臂上,软软糯糯的“嗯?”了一声。

谭柚道“梦里,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你拥进怀里。”

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一空。

司牧在她手臂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那的确是噩梦。”

他抱住她的手臂,用脸蹭了两下,“那现在给你抱,想怎么抱都行。”

谭柚侧眸看他,“当真?”

“当真。”

谭柚喝了一口水,在嘴中含着,手指撩起司牧的下巴,垂眸偏头吻上去。

她将茶杯随手放在床头圆凳上,单手揽着司牧纤细柔软的腰肢,将他抵在床上。

深色床帐落下,遮住里面的深深拥抱跟融为一体,谭柚梦中的心空,由现在炙热的司牧“填满堵住”。

司牧有些开心,软软地哼,“阿柚,你今天好……好热情啊~”

谭柚声音微哑,“因为喜欢你。”

司牧嘿笑起来,“你怎么一喝酒就爱说情话。”

谭柚轻声道“是实话。”

司牧听完更开心了。

谭柚本以为就她自己情况特殊,才梦到了前世今生,结果昨天夜里,整个京城几乎所有昨晚赴宴的官员都哭成一团。

很多人是哭着醒的,醒来后想起梦里的事情,更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想想梦中的大司,再看看如今的大司,官员们心头各种滋味都有,现在只想跪在司牧面前,抱着他的腿喊“殿下”。

她们的殿下啊,不管梦中是真是假,不管是不是真的前世,可现实中,他却是凭一己之力将大司变成如今这般四邦来朝的大国。

原本大臣们还有些飘,感觉自己是大国了,过几日四邦来朝时要把傲气摆出来,耍一耍大国威风。

可这突然一梦,将她们惊醒。

傲慢轻视才是亡国的关键,她们需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谦虚上进之心,才能长久。

毕竟梦中,谁也没想到晋国会打过来,也没想到大司会不堪一击。

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八方来贡,万国来朝,场面之大,空前绝后。

京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繁华,街上各样的人都有,各种语言交流,若是言语不通的,还可以用手比划。

商业打通,贸易往来,实现了经济的繁荣。

大司官员接待外宾,也是谦和有礼,并无半分傲慢轻蔑,展现了大国的礼仪风范。

来此一趟,周边小国对大司好感更盛,归心虔诚,年年上供。

周边国家的史书评价此事时,用了八个字

上国威严,赫赫昭昭。

大司由此慢慢进入全盛时期,维持几百年之久,不见颓态。

后人聊起这事时,总要感慨一句,“摄政王司牧,是个奇才。他妻主谭柚,是位仁师。”

两人的功绩史书都写烂了,两人的爱情故事,话本也都出了几百本。但知道内情的人会说,“她俩的故事,起源于一个字——”

“信。”

——“于臣而言‘一言许人,千金不易’,于国而言‘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

起源于一句话

“臣既然答应了长皇子,便要做到。”

说到做到,此生不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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