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报恩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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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人谷正中央。</p>

这一座曾经容纳了百万人的府城仅仅残留了些许残骸。</p>

白骨已经被连年的风沙覆盖，偶尔有些细碎的骨刺飞出，融入于风雨中。</p>

水云君终究不曾出手。</p>

断臂残垣之上，白观棋盘膝而坐。</p>

他低头看上水云君的眼神，就一如去看修身塔上无数的残局。</p>

狂风在水云君周遭呼啸，一座楼阁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p>

这位天上西楼楼主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p>

他从不再想过，被称之为天资绝盛的赵青萍竟然会死在陆景手中。</p>

并非仙人中的佼佼之辈就不会死，上一次灵潮之争，亦有许多仙人死在人间强者手中，甚至有楼主陨落。</p>

可倘若一尊八境天府仙人死在一位照星六重的人间少年手中，即便是见过天上地下大世面的水云君心中都有诸多惊疑。</p>

他背负着双手，不理会观棋先生的目光。</p>

原本来自于他的滔天风雨，此时已经变成细雨微风，便如同早春的春雨一般无声无息。</p>

“此处的百鬼死气比起十年前更浓了许多。</p>

也许你选中这里作为战场，也算是令陆景多了几份生机。”</p>

水云君足足看了半刻钟时间，这才踏步登云，与观棋先生相对而望。</p>

“只是，无论是你那师弟白微之，还是卧虎楼楼主都告诉我，你自从入了人间，游过人间山水，看过人间百态人生之后就不想再回天上，更不想回那玉仙楼。</p>

他们俱都说伱对这千疮百孔的人间生出了眷恋，生出了归属。</p>

所以你端坐于太玄京中，神念却游走于炀谷、虞渊，甚至元神扛来鹦鹉洲之水，想要与天地之真夺一夺活命的权柄。</p>

他们也都说你视死如归，不愿意回归玉仙楼成为楼中的枯木。”</p>

“只是……今日我来了人间，见你将战场定于此处，我忽然觉得也许他们猜错了你。</p>

你明知这里有通往百鬼地山的通道，却仍然在此处拦我，那么……也许观棋先生只是在享受你这人间的身份，等到你残魄登天，你还是愿意回到玉仙楼，成为天帝亲点的清都君。”</p>

观棋先生眺望着极远处连成片的风雨，并没有告诉水云君，这一处战场并非是他选的。</p>

他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信任他的弟子。</p>

远处，大风起龙卷。</p>

隐隐可见，天空中又骤然挂起一道剑气便如同挂起一条灿烂的星河。</p>

狂风在那剑气之后呼啸。</p>

这场面壮观到了极致。</p>

“陆景还是会死，他会死在风大将手中。”</p>

水云君平静道：“便是他不死，你也总会死，等到你死了，我只是一根手指便会将他碾碎在风雨尘埃中。</p>

清都君，我对人间的大多事都有不解。</p>

比如……两座朝廷不相帮，人间大宗派也碍于天上地下的规矩不得出手。</p>

那这些人究竟为何前赴后继前来送死？”</p>

“他们莫不是以为，以他们的力量能够挡住我半座西楼？”</p>

水云君好像是在认真向观棋先生请教。</p>

观棋先生微笑道：“其实我也有些惊讶。”</p>

水云君向观棋先生行礼：“还请指教。”</p>

观棋先生道：“自从我与四先生那一场搬运鹦鹉洲，却遭天罚，眼看河中道连年干旱之后，我对于人间之事向来不抱太大的希望。”</p>

“北秦大烛王焚尽天下学问，他只要他的子民弯腰劳作，必要时奋力一跃跳进火坑，助长熊熊燃烧的秦火。</p>

仁义礼智信，大烛王替他的子民抛弃，只需要有勇武二字就已经足够。”</p>

“大伏崇天帝恰恰相反，他让书楼屹立于太玄京，任凭书楼压胜河东八大世家，任凭夫子胜过陈家亚圣。</p>

这看似一派清明之气，可他的心中却再无朝政，再无天下生灵，只想着自己毕功于一役的棋局。”</p>

“这般情况已过数十年之久，我原本以为两朝君王的选择将会影响整座天下，自此之后，天下再无仁义、意气之辈。”</p>

“可偏偏陆景那几句诗，偏偏又引来了这般多甘愿赴死之辈，倒是令我也颇为意外。</p>

更何况……水云君如何觉得他们无用？”</p>

观棋先生极认真地询问水云君。</p>

他说话时又抖了抖袖子，袖子中一枚符文显现燃烧于虚空。</p>

顿时周遭的雾气稀薄了许多，令许多风雨之境都变得明显起来。</p>

“水云君且看，那些埋骨于风雨中的，并非只有人间修士，还有那天上西楼的仙人。”</p>

水云君头也不抬，冷漠道：“仙人尸体，十中无二，来一次人间，杀一个执掌天时权柄的人间天骄，死上几位寻常的仙人又有何妨？”</p>

“赵青萍也是寻常仙人？”观棋先生反问。</p>

水云君气息不变，却并没有回答观棋先生的询问，反而上下看了观棋先生一眼，忽然说道：“你这年轻的皮囊下，却是一副老朽的躯体。</p>

你耗费大力气，招来这漫天的山水拦我，却不知你又能拦上多久。</p>

清都君，天罚加于你身，拦住了你成为真君的坦途，也断了你的命脉。</p>

你再耗费这些气力，只怕活不过半个时辰。</p>

区区半个时辰罢了……我便是等一等又有何妨？”</p>

观棋先生咧嘴一笑：“等待半个时辰，你这天上西楼的仙人又能剩下多少？”</p>

水云君眼神一动。</p>

却见到他以天时权柄分割的亡人谷风雨之境已都有变化。</p>

只见陆景持剑配刀，行走于风雨之间的边界。</p>

他身上雾气萦绕，每每都能和那些风雨融为一体，继而穿越两处风雨之间的壁垒。</p>

每一次穿越壁垒，陆景眉心中的风雨印记就越发深邃。</p>

风雨之境中的风雨也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到来。</p>

正因如此，陆景在风雨之境中如鱼得水。</p>

便是修为明显比起年轻的赵青萍还有更加强横的风大将也无法横跨诸多壁垒追上陆景。</p>

陆景手持杀西楼，腾空掠过，剑气昂扬之间，总能斩去一位位寻常仙人的头颅。</p>

仙人的热血也是红色的，散落在大地上，与那些被神通、仙术卷积起来的白骨相应成趣。</p>

水云君明显也看到了这一幕，可他却似乎无动于衷，反而对观棋先生摇头。</p>

“即便西楼的仙人在十二楼中称不上一个多字，可一半西楼却也有仙人六千余。</p>

陆景照星之境映照了太微垣，哪怕有了比肩八境修行者的力量，可他并非无敌。</p>

天上西楼仙人也并非待宰的羔羊任由他杀戮。</p>

我便让他杀上半个时辰，他又能杀多少？”</p>

水云君娓娓道来。</p>

观棋先生却在此刻站起身来。</p>

他高高仰着头颅，目光所及却是整座亡人谷。</p>

“陆景杀不了太多仙人，这些视死如归的人间修行者也不是天上西楼仙人的对手。</p>

就连我，身为陆景的师长也不知陆景应当如何活命。”</p>

观棋先生声音传来。</p>

在风雨之境中游走的陆景，斩去一颗仙人头颅，突兀指点虚空。</p>

顷刻之间，地上仙人的血液猛然间凝聚，化为了一方高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