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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还未落稳,一位看似年近五十的老妇人,精神矍铄,衣着气派,在一名女使婆子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室中。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女使,在屋外廊檐中止步伫立,余下七八个小厮,都站在院子里静候。
唐宜一边就势要坐起,一边如获救命菩萨一般,喜极而泣,大呼了一声“母亲!”。
一旁的晏怀珉赶紧起身,将怀里的女婴交给一旁的稳婆抱着,对着老妇人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叫了句“母亲”。
唐母浑身上下显露着从容不迫,她满眼怜爱地看了看唐宜,摆摆手让她继续躺着,又对晏怀珉点了点头。晏怀珉请她入座,她却不置可否,依旧站在原处,只是把身体转向了晏母,问道“听闻亲母要溺死自己的亲孙女,我的外孙女?”
唐母才刚现身的那一刻,这晏家老母亲的气势,立马去了一半。
她马上赔着笑脸道“这是哪个耳报神,半夜还去惊扰亲母休息。哎呀,这都是我们晏家家事,怎么敢劳烦亲母,深更半夜还跑过来操这趟心呢。”言语中是一贯的含讥带讽。
唐母听完,冷笑一声,看似是在自嘲,实则话里有话,她回道“我一个无用的老婆子,怎敢提劳烦二字。我一把老骨头,也无须顾及着什么脸面不脸面这样的虚茬,不过是念惜着先夫与先亲翁的情谊,为了晏家的存亡,才不得不舔着老脸,来这一趟,管管你们晏家的闲事了。”
晏母正想回怼,一旁的晏怀珉听着唐母言语中,似乎是备着话的,便抢在晏母之前说道“岳母大人,唐晏本是一家,岳母作为尊长,理当训示晚辈,何来的管闲事一说呢?岳母有话请讲,小婿洗耳恭听。”
唐母见晏怀珉明事理,自知自己一时气恼,言语中确实对晏母不太客气,于是语气稍软下来,对着晏怀珉,语重心长道“我若不来,恐怕你们小一辈儿的,也不敢违拗了亲母的命令。孝敬父母是应当,但是也要分清主次。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今日你若只一味相信那起迷信言论,我且不说什么骨肉不骨肉,人命不人命,你将来在衙门里,如何服众?如何取信于民?”
晏怀珉听着,连连点头,口中应和着。
唐母把他的恭敬看在眼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前虑不定,后有大患。你们晏家虽算不上累世官宦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但到了亲翁,那也是日夜发奋,从科第出身,光耀了门楣。贤婿当年进士及第,少年便成绿衣郎,从昆山一个小小的知县做起,一来是贤婿年少高才,二来得益于官家隆恩盛德,你苦苦熬了几年,多么不易,才争上了个杭州知州。这才不到两年,难道亲母便想用一个残害至亲骨血的污名,毁了自己亲身儿子的仕途吗?”
这最后一句话,唐母是望着晏母,言之凿凿,问出来的。
晏母想都不想,随即争辩道“我才不是说了让送去福田院嘛!这不就没什么人命关天的事了?况且都是自家围墙里的事,对外就说,今日生了个男娃,谁会知道我们还送走了一个!”
晏母向众人炫耀了一番她那简单直白的脑袋瓜子,说完,还一脸得意洋洋。
唐母强忍着火气,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逐渐走高的声调。她盯着晏母,声声质问“亲母说的好轻巧啊,今日小女产子,亲母在这院里帮衬照料、严格把关过往来人了?还是说,方才诞下姐儿之后,亲母着人将这院子围成了铁桶一般,以使亲母说的那些话,绝不会有人泄露出去了?亦或是说,亲母虽对这院儿里,全无照管,在您儿媳产子时,坐视旁观,但是您觉得消息外露也无伤大雅,不足为惧,传出去,丢弃子女就是好名声了?”
晏母听了这些话,自觉说到了自己的弱处。
她统共两个儿子,但是两个儿子从她这领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她平时确实不关心这院子里的人事,对长子和长媳都不大在意,长媳怀胎十月,她也没有费神照料过一日。今日,即便她深夜不睡,也不是因为担心长媳产子艰难,不过是因为这边院子着实吵闹,她一向有头风睡不好的积年旧疾,仅仅是被吵的没睡着而已。即便此刻她坐在这屋里,也绝不是感怀长媳为晏家再续香火,喜爱新生婴孩,不过是想来处置了那名,在她眼里象征着不祥的女婴而已。
经唐母的点醒,晏母能在短时间内,用她那个脑袋瓜子想到这些,实属不易。但既然想到了,便没了回嘴的硬气,她越想越心虚,最后只是坐着不吭声。
洪秋在一旁听着,想到我和官人是仰仗着婆母的偏爱,才得以跟二哥在一处住着,而二哥能在杭州刚立足就稳住脚跟,也是靠着唐家的帮衬。就连晏家现今住着的宅子,当日也是唐家的产业,因为二哥娶了唐家的嫡长女,唐家才低价把这宅子卖给了晏家。哦,说是卖,也不过是出了点薄资,与赠送无异,不过是为了照顾二哥的脸面,才对外说是卖给了晏家。我听闻这唐家祖上本是开六陈铺的,以做小经纪起家,业经三世,后唐如礼娶了杭州第二大茶商的独女,韩素云,二人将家业经营的风生水起,闻名一方。如今唐家富室豪门,给了我们不少好处,可不能因为婆母的几句没见识的话,就把唐母给得罪了。
盘算了一回,洪秋意欲给晏母解围,又想在唐母面前卖个乖,便虚情道“亲母大人说的极是!那依亲母大人高见,今日这事。。该如何处置。。才稳妥呢?”
唐母和洪秋往来不多,但是素来听自己女儿,和一众女使婆子说起过这洪秋,据说是个厉害人物,处处吃着唐宜,又惯会在晏母和人前卖好卖乖。
唐母思忖片刻,对她说道“洪娘子也是有孩子的人,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我女儿向来嘴笨,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但是方才她话里的意思,也没什么错。若洪娘子是我女儿今日的处境,你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此在这世上做个无脚蟹吗?”
洪秋听了唐母的话,猜到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大概都被唐母听去了。眼下尴尬不已,只得嗫嚅着附和道“亲母大人说的极是,自然是不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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