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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方使节团在京还有两天行程,宴请、参观、交流,一切行程都按计划安排得满满的。除了姜系时不时对秦系一番讥讽抨击,一切都很正常、很圆满。
秦系的人这段时间一直不跟姜系计较,有什么都忍着,连理都懒得理,暗地里都发笑——访问团来京的行程就一周,我们只做足礼节上的事,其余错漏一概不让你抓着,你姜系人马再抨击,也不过是会叫的狗不咬人。说到底,这也是你姜系穷途末路了,以往不入流的手段,现在都拿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们就等着,看访问团一走,你们还有什么招出。
姜家的人却好像没听见这些讥讽,姜山也在笑——访问团一走?呵,只怕访问团没走,你们就要出事!
两派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也知道对方的本事,秦系暗地里笑归笑,防得也紧密。以姜系的本事,不该只有这点找茬的手段,眼看着日方访问的行程就只剩两天了,秦系的一干官员更加小心谨慎。熬过这两天,姜系也就没法子了。
姜系的人对姜山这次的想法也不知情,他们也觉得这几天对秦系的抨击手段水准都太低了,也不知上头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找茬,等访问团走了,自己这方一事成,秦系那边的人马不笑死他们才怪!
方家近来是姜家在军界着重培养的势力,在这种时候,众人都以为方家应该知晓内情,于是这几天不乏打听的。但方家把嘴闭得很紧,自己人也套不出话来,导致姜系的人马都认为方家知道内情,但不肯对同僚透露,有些人颇有微词。但只有方家人自己知道,他们什么内情也不清楚。之所以口风很紧,看起来像是知道内情一样,是因为方筠的父亲方文祥是个好胜又有城府的人。
王家倾覆后,不少二线家族都想取而代之,竞争一直都有。姜家选择了方家,当然有人不服气。这次不少人出言试探方家知不知内情,其实也有看看方家在姜家眼中重要程度的意思。要是被人得知方家也不知内情,不知多少人又要生出希望来,跟方家争抢这个位置。方文祥不能被这些人知道方家不知内情,从他决定要走上一线的时候,他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姜家的隐瞒,方文祥不是没有意见,但他却没去问姜山。他懂得分寸,当然不会让姜山认为方家沉不住气。
但方筠却沉不住气了。[
她担心秦瀚霖,夏芍所说的女祸应在她身上,对她来说一直是摆脱不了的束缚,让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今早夏芍还跟她通气,说是秦瀚霖面相上来看,女祸仍旧未解。再多的话,夏芍没说,但方筠却心里极为不安。这不安不是来自夏芍,而是来自她的直觉。
眼看着访问团还有两天就要回国,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两天,肯定要出什么事!至于会出什么事,自然还是要她打探的。
为此,方筠便自嘲一笑。她倒真像是成了秦系的内应,一心做些探听敌情的事。方筠叹了口气,谁让她欠了秦瀚霖的呢?其实,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她已经跟当年的懵懂不同,她懂得虽然今天的成就有她自身的努力,但若不是家庭背景,她很难年轻轻轻就身居要职。她这几天的举动,对方家来说,疑是背叛,但她只是想让秦瀚霖躲过女祸的劫,以后……大家还是敌人。
敌人这两个字让方筠内心忍不住自嘲,又有些凄苦,她不想和他成为敌人,奈何命运捉弄,让她当年犯下大错……
凄苦归凄苦,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访问团在京的行程每天都是安排好的,每晚都有宴请。晚上,趁着晚宴跟在两国高官身旁保护安全的时候,一枚微型的窃听器声息落到了跟外宾寒暄的姜山身上。
方筠不会把窃听的主意打在外宾身上,这些外宾身边都有带来的高级保镖,他们出使别国,首要小心的就是安全和窃听的事。中方虽安排了人负责安全,但主要是控场,在日方使节自身的安全问题上,他们当然还是相信自己人。访问团一干人等的住处、服装已经所用的一干东西,一天能严密检查好几遍,窃听设备藏不住太久,被发现了是个麻烦,方筠自然选择在姜山身上动手脚。
这样的手脚,她已经动过一回了,不然怎么能得知日方和姜系有联系,并将消息传给夏芍?方家是姜系人马,而且是新宠,姜山虽然城府深,但对方筠还是比较信任的。他的信任来自于方筠刚回国、初涉国内军方事务,是个新手。新手总是没那么深的城府的。这几天,姜山身边都由方筠负责安全,这不仅出于对新手的信任,也是做给方家看的。这次的安排,姜山没跟方家说,也考虑到方家会心有不满,他表现出对方筠的信任,这几天由她保护安全,也是为了给方家吃一颗定心丸,有安抚之意。
正因姜山的这些深谋,他着了道……
方筠下手很容易,整场晚宴也都看起来很平常,但方筠却看见在晚宴结束后,众人离席的时候,姜山看了日方大使一眼,很平常的一眼,日方大使却在散席后跟秦岸明笑着聊了起来。
姜山看了一眼,目光深沉,若其事走了出去,背对着秦岸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方筠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扫,几乎是一瞬,她便选择跟随姜山走了出去。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虽然看起来日方大使和秦岸明有话在谈,但是这公开的场合,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倒是姜山刚才的眼神让她有些在意。
这时候,姜山已经走出大厅,走入宴会厅外长长的走廊。他身后,姜系的一干官员跟着,边走边谈。有些人回头看了眼宴会厅里,见走廊向内,就像形成了一道分水岭,接待官员的派系分得很明显。姜系的人都跟着出来了,秦系的人都留在宴会厅里,此刻秦岸明正被日方大使热络地拉着说话,其他人边等边戒备地看向宴会厅门口走廊的方向。
走在后头的姜系官员转过头来,脸色不好看。看对方的眼神,简直是把他们都当成小题大做、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打小报告的不入流的人一样!虽然这些天,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干的,但现在还在宴会大厅中,四面堂皇,秦岸明和日方大使说话,可谓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磊落,他们要抓着这件事打小报告,上头估计也不会理睬,反而显得他们这些大员跟幼儿园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稚童差不多。[
走在前头的姜山却声冷笑,小报告?不,这回可不是。
走廊里灯光声控,走过的地方金碧辉煌,前方却暗沉一片。姜山冷笑的嘴角尚未落下来,便愣了愣。
身后,姜系的官员在低低切切。
“这次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几天,咱们净给人看了笑话了。”
“这几天算什么,等访问团一走,咱们的笑话才大。”
“嘘!”有人远远瞥了眼走在最前头的姜山,转脸把声音压得更低,却刻意咳了咳,“这是操心的事?我倒觉得肯定有安排。”
有人听他这话有拍马屁的意味,当即就哼了哼,只是说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有安排你知道?倒是有些人知道,就是不漏口风。”
“你是说方……”
“嘘!”又有人嘘了一声,往后瞥了一眼。果然见方筠在最后头跟着。
众人讪讪一笑,似乎没有刚才的嘀咕,笑呵呵地开始说别的。
方筠全当没听见,她只隔着人,远远地望着姜山的背影。
姜山直直走在前头,刚才官员们在后头议论,他步子也没停,像是根本没听见。刚才偷偷在后头议论的官员瞧他没什么反应,也松了口气。方筠却皱了皱眉头,眼神里露出古怪来。
姜山的步态,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还是在走着的,但方筠受过训练,能看得出人正常的步态是种什么频率。姜山在身后那群官员嘀嘀咕咕前愣了愣,脚步有微顿,之后走路便慢了下来,那是一种踱步的步伐,缓慢匀称。更诡异的是,从背影瞧着,姜山走路,上半身是不动的,只有下半身两条腿在迈动。在这灯光渐亮、前头黑暗的走廊上,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方筠有身为军人的敏锐,她感觉出不对,立刻扒拉开人群,便想接近姜山。她身为军方派出的保镖,她接近姜山,其余人自然没什么怀疑。但正当她走到姜山身后,要唤他的时候,前头光线一亮,接着又一暗。
出了走廊,到了门口了。
门口停着一排车,姜家的车就在前头,司机等着外头,一见姜山出来就迎了上来。
迎上来的时候,司机也是一愣。不知是否背对灯光的原因,平时就深沉的姜山今晚双眼显得尤其深邃,深不见底般的黑沉,仿佛人盯得紧了,就能被吸进去。
司机一愣,但手上已习惯性开了车门。姜山没什么特别反应,低头就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方筠在后头皱了皱眉。这时候,后头的官员出来,也纷纷上了各自的车。再后头,秦岸明竟也陪着日方大使出来,各自别过,上了车。
眼见外头的车辆有序地开始驶出去,方筠却知道,她不能跟过去了。她这次的任务主要还是保护访问团的安全,今晚宴请的地方就在国家宾馆,接下来访问团一行人要回去休息,她当然不能擅离职守。想起姜山身上已经被她放了窃听器,她的心便定了定,但想起他刚才似有不对,这刚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正因为心里不安定,方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对外宾安全的事也没放在心上——这任务是徐天胤总领,他在国外那十年,执行的就是暗中行走的任务。他不知道闯过多少国家政要的安全防卫,对这些安全防卫的死角太了解,这任务布置下来,这段时间外宾所到之处的防卫,只要他不说放谁进来,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正因知道今晚国家宾馆附近是铜墙铁壁,方筠才敢分心。她有任务不能出去,那枚微型窃听器的接收器在她的车里,她也不敢进去接收。这国家宾馆里面所有的信号源早已被监控住,她这枚接收器是万万不能打开的。好在这事她私心是为了秦瀚霖,却也是听了夏芍的意思,她去找徐天胤,他会放她出去。
她今晚要密切监听一下那边的动静,总觉得会出事!
方筠下了决定,转身便出了大楼,要往徐天胤负责的外围楼走。但刚一出大楼,没走几步,她便愣了愣。
前方,不远处,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那人脚步迈得诡异,大晚上的,只觉两条腿脚在动,上半身竟然一动不动。大楼外头灯光亮堂,那人迎着光走过来,在一条转弯处,木讷地一转身,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方筠却在那人一转身的时候,看清了他!
姜山?
他不是……回去了么?
方筠震惊着,但她反应却很快,只是一刹,便转身便要跟过去。
灯光下,却扫过一道黑影。
如果不是此时刚巧转身,方筠根本就不会发现这道黑影。正因如此,她猛地回身的时候,头发都炸了起来!手往腰间一摸,冰凉的枪便已在掌心,她却忽然浑身都是一颤!
这一颤,她拔枪的动作都僵了僵,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灯光照亮了男人冷俊的脸,却照不进他的眸。但灯光从他的眉宇间扫过,深邃的眸映出的寒光比掌心冷硬的枪更冰凉。
方筠的枪没拔出来,直直盯着男人的脸,“徐、徐将军?”
他不是在外围大楼么?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
“监听。”徐天胤扔下两个冷硬简洁的字眼,便转身走向停车场,目标正是方筠的车,似早就知道她将接收器放在车里。
方筠一怔,这才被惊醒,下意识看了眼姜山离去的道路。此刻已经看不见姜山了,但从他去的方向看,应该是外宾入住的地方。方筠一急,她现在更想知道姜山身上出了什么事,但徐天胤的命令不好违抗,她一急之下一步上前去拉徐天胤,“哎,徐将军!”
手指尖儿还没碰上徐天胤的袖口,一道劲力便震得手指一麻!这一麻,手指筋脉连带着整条胳膊都一木,方筠往后一仰,整个人霍然被掀翻在地!
她坐在地上,京城二月初的夜风冷如刀,地如寒霜,却不及心头冷。
前方,徐天胤回首,侧脸在灯光里刀刻出的冷厉,寒风从他披在肩头的军大衣外而过,袖口猎猎翻飞,男人立在寒夜的冷风里,气息比寒夜还冷。
方筠坐在地上起不来,怔怔望着徐天胤。她以为她跟徐天胤算熟悉,曾经的少年时期,她和秦瀚霖两情相悦之时,每年都能见上徐天胤三两面。年少时,他就冷得像孤狼一样,即便在秦瀚霖面前,惜字如金的程度也令人咋舌,一天说的话绝不超过十个字。后来,她远走国外,一去十年,再回来,便和徐天胤共事。当时得知他是这次外宾访问期间的安全总指挥,便顿觉头疼,很担心这么个一天说话不超过十个字的男人,怎么指挥下属。但随后令她惊讶的事,徐天胤在公事上倒没那么惜字如金,该说的话他会一一说明,而且难得他回国在军区任职五年了,还没染上那些军队里官僚的讲话作风,发布命令时绝对的简洁!直接!一听就明了!虽然如此,这个男人也比年少时期见到时多了些人气。
方筠前几天曾暗自苦笑,这十年,她自己都变了很多,难道就不许别人也变了吗?
但今晚她才知道,她错了。
当年,他初入军界,孤冷如狼。如今,他肩头罩着的是少将军衔,大衣披在肩头凛凛寒霜,灯光下恍如狼王。
他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里却没有她,像是看见一捧空气,或者马上就要变成一捧空气的死物。
那目光不是假的,方筠在外多年,也执行过几次生死任务,知道这种致命的危险感。她整个心都一抽,随即心底泛出怒意来——这男人,用得着这样么?她不就是刚刚一时心急,想拉他一把么?她对他又没什么心思!这几天布置任务,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不许人近身的忌讳?
这怒意还没反应在脸上,方筠就愣了愣。她这才隐约想起,似乎真听参与此次任务的女特工说过,徐天胤是不喜女人近身的。听说在军区的时候,有女兵想接近他,还没近身三尺,就被他瞪成了冰渣渣。
这些天方筠的心思都在秦瀚霖的女祸上,眼不时盯着姜山和日方使节,对于这些背地里的八卦,她过耳就忘,还真没听进去。而且,她和徐天胤的组分工明确,平时执行任务,碰头也只是远远瞧着,很少有在一起的时候,也真就没在意。此时回想起来,不由愣了愣,随即怒气散去,方筠嘴角一扯,脸色古怪,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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