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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极尽冷漠却亦极尽摄人的脸。
谢青绾竭力避其锋芒,面上谦谨恭顺至极,依言朝他走近几分。
顾宴容才拿烈酒盥了手,凑近时凛冽的酒香扑面而来,杂着半分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谢青绾稳了稳气息,一双纤弱的手捧至发顶,诚恳道:“谢过摄政王举手相助。”
顾宴容却并未如她所愿将珠钗归于她手中。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过少女纤细莹白的十指,意味不明地赞道:“凝脂柔荑,伶仃玉骨。”
一旁的芸杏霎时间脸色煞白。
这疯子剜的一地指骨恐怕尚还留有血肉的余温在罢。
有此前车之鉴,这番夸赞可实在教人头皮发麻。
谢青绾毛骨悚然,似有若无的杀意迫使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她勉强抑制着轻颤,以最平稳寻常的声线回道:“摄政王抬爱了。”
那双奉至他面前的手定定未动,倒比地上蜷缩讨饶的林家少爷镇定不少。
顾宴容低敛着眼睫,一时教人捉摸不定他的喜怒。
芸杏冷汗直下,双腿发软近乎便要跪下去。
只是她家小姐仍旧温静立于摄政王身前,眉眼低垂,腰杆却笔直。
芸杏便也强撑着不敢有半点动作。
顾宴容微妙地停顿过片刻,带着星点令人生畏的笑意道:“免礼罢。”
男人袖口醇烈的酒香忽然压近,掌心有温热的触感擦过——他已将珠钗原封不动地归还于她手中。
谢青绾十指惊蜷,下意识抬了眼,只擦见一瞬他冷郁而散漫的神情。
顾宴容已兴致缺缺地拂袖转身,王府的沉奢的车驾正候在楼外。
金纹玄伞接续撑起,男人缓步没入雨幕,玄甲卫在他身后如潮水般退了干净。
这一番做派果真孤桀随性至极,却教谢青绾暗自松了口气。
她收好珠钗,垂眸将微褶的袖口理平整。
那酒香极为醇烈,不过一触之间便似乎染了她的袖口,莫名使她联想到摄政王漆黑的眼。
国公府的车驾早已备在了楼外,仆侍撑着伞遮开斜斜风雨。
谢青绾微牵起裙摆,矮身入了车與。
才解开沾了微雨的披肩,芸杏忙取来银绒薄毯将她拥覆,劫后余生一般道:“小姐,小姐受惊了罢。”
“今日沾了冷雨,小姐又受了惊吓,今夜教苏大夫备下药浴,好好祛一祛寒罢。”
谢青绾拢在银绒间的眉眼安静:“阿杏安排便好。”
她今日一时慌了神,此刻安定之下再细细想来,反倒消减了几分后怕。
摄政王如此讲究,彼时已拿烈酒盥过了手,大约是收了杀心,轻易不会再沾血光。
只是他一句“伶仃玉骨”意味太玄,着实悚然。
这尊杀神心思诡谲,行事又不循常理,能避则避罢。
芸杏见她微蹙着眉,乌压压的墨发散乱在银绒里,落落寡欢,不由跟着揪心。
摄政王手段血腥惨烈,足教朝野上下闻之色变。
这疯子乃当年昭帝与皇后所出,本该极尽尊崇,然此人生来妖邪缠身,命里带煞。
自他出世后,昭帝膝下子嗣忽然之间纷纷开始恶疾缠身,或无故夭折,或终日缠绵病榻。
卜官进言,妖邪不除,宫闱难安。
昭帝终是不忍,只将其圈禁幽庭,外设诛邪符阵。
此后皇后早薨,昭帝终其一生子嗣凋敝,似乎正印证了这神鬼之说。
昭帝崩后,继后之子顾景同奉诏即位,改年号永镇。
新历元年,诸邪永镇,朝野上下无不拊掌叫好。
可惜这样浩大的声势也未能镇得住这尊煞神。
顾景同在永镇元年的深秋忽生恶疾,病况一路急转直下,再无力临朝。
当此时节,顾宴容奉诏摄政监国。
他狠戾,疯魔,踏尸山血海以统摄朝堂,杀奸佞也杀纯良,杀儒生也杀美人。
皮下白骨,并无分别。
永镇三年,顾景同病逝,谥平帝。
其嫡子顾崟川时年九岁,临危受诏,践祚为皇,改年号熙载。
平帝遗旨,仍由顾宴容行摄政监国之职,辅佐幼帝至其成立。
谢青绾自幼多疾,娇养深闺本不常面世,却阴差阳错被当年的平帝一眼相中,指给了摄政王。
雨天路滑,车行缓慢,谢青绾被车舆晃得昏沉,渐倚着软靠倦倦睡去。
国公府路远,今时睡了,夜里恐少了困意,不利安养。
芸杏本该唤她起来,因想她病中常精力困乏,不忍扰她。
何况背着这样一桩婚事,醒着恐也难以心宁。
小睡片刻罢了,今夜药浴安神,再焚些沉檀,大约也够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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