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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载元年春,南楚国丧期满,市井间喧声渐盛。
春寒未尽,秦月楼朱窗紧阖,隔开了窗外接连天际的雨幕。
谢青绾万万不曾料到,她与这位传闻中杀孽深重的未婚夫,会以这样的方式撞面。
秦月楼中宴饮正酣,只听霍然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已被狠狠掼到地上,巨大的冲击力直将木桌砸得碎裂。
满堂惊愕哗然。
谢青绾挑起一点珠帘,自二楼雅间遥遥望见,摄政王奢靡的玄靴碾上那人惨白的脸。
摄政王半敛着眼睫,那双染血无数的手骨节分明,正把玩着一柄刀。
而那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似乎是卜官林氏出了名的纨绔次子。
孟春的雨仍沁着寒意,丫鬟芸杏为她续上热茶,半挡着朱窗低声劝道:“小姐,回避罢。”
摄政王顾宴容一向凶名极盛,瞧这情势,今日大抵免不了要见血光。
谢青绾一贯爱听秦月楼的评书,二楼这处雅间近乎被这位国公府贵女包圆了。
平帝丧期已满,秦月楼宴饮重开,她才终于得以出来透口气。
可惜今日不赶巧,偏偏有不要命的惹上了这位煞神。
谢青绾敛下眼睫,极浅地摇了摇头道:“噤声。”
一楼正堂中,摄政王神色晦暗地把玩着那柄刀,林家那纨绔在他脚边颠三倒四地告饶。
男人置若罔闻。
那纨绔似乎被点了周身大穴,四肢卸力,姿态狼狈地匍匐于地。
摄政王倾身而下,将骨刀抵上他右手指节。
摄政王府一众侍卫玄甲银刀,乌泱泱地挟控了整座酒楼。
顾宴容低垂着眼,那柄薄如蝉翼的锋刃切入肌理,在秦月楼众目之下与那人凄厉的惨叫声中,剖开了他的掌心。
无人敢拦。
那纨绔动弹不得,剧痛之下近乎失声。
利刃慢条斯理地剥开他的筋络,生生剜出满地血淋淋的指骨来。
顾宴容随手弃掷了那柄凶器。
他目光极亮,满手满袖遍沾血色,无甚所谓地侧了侧头——眼睑下沾着不知何时溅落的殷红血迹。
英俊邪异,狠戾嗜杀,与坊间传闻一般无二。
果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侍卫跪于一侧,熟练地收整了那散落一地的指骨,在乌木盒中拼凑回原本的形状。
顾宴容拿烈酒盥了手,冷漠地扫过一眼那副森森的指骨:“送去林卜官府上。”
林恒于太史寮任卜官,专司卜龟筮卦,预言吉凶。
眼下这位被摄政王生生剖了右手的,果然便是林家不成器的次子。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顾宴容一袭玄色长袍,广袖上斑驳的血迹隐约可辩。
他身量极高,淡而冷冽地睥睨过整个鸦雀无声的大堂,扫过二楼雅间时却微妙地顿住了目光。
大约是尚在病中,入春的时节里,少女仍拢着淡鹅黄色的细绒披肩。
她白得惊人,像是从无际的雪色间透出的一抹冷晖,连唇瓣都是浅淡至极的樱色。
单薄的眼尾被茶雾熏得微红,恍若暮春里不堪一折的芍药。
清幽至极,也孱弱至极,与那日宫宴上遥遥一瞥并无二致。
顾宴容不轻不重地搁下酒坛,幽深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钉在她浅红的眼尾上,意味难明。
堂中泗流的血迹如叶脉般蔓延。
谢青绾被这幽微难辨的目光惊了一瞬,拢着披肩弱柳扶风般微微倾身,颔首施了礼。
鬓边坠着珍珠的螺钿钗却倏地从她发间滑落。
少女下意识伸手去够,散落的珠帘霎时间纠缠一片。
珠钗却已擦过镂花的窗沿直直坠了下去。
她保持伸手揽够的姿势撑在窗边,自错落的珠帘间瞧见摄政王身形一动,珠钗便已稳稳落在他掌中。
玄袍微浮,四下蜿蜒的血迹未能沾染他分毫。
看来今日这一照面是躲不过了。
谢青绾暗叹一声,微蹙的黛眉间染上郁色,抬手任由芸杏替她理好裙摆。
孟春的雨仍裹挟着惊人的寒,才踏出厢房,便已隐隐觉出凉意来。
一楼正堂仍被乌泱泱的玄甲侍卫挟控,堂客无不惊畏敛声,屏息瞧着这位病弱贵女缓缓步下长阶。
她一身沉疾,行动间都带出几分恹恹幽浮的脆弱之感。
实在可惜了这样清幽出尘的美貌。
谢青绾久病多年,惯来深居简出,堂客中识得她身份者不多。
她朝顾宴容遥遥施了礼,斟酌着开口道:“摄政王……”
“过来。”
谢青绾一怔,抬眸时骤然与他目光相接。
这位传闻中的杀神身量极高,面如冷玉,极深的眉眼下溅着殷红血迹,在幽晦日色下更显浓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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