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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扇动翅膀,长牙咧嘴怒吼咆哮,阿楠的歌声却变得更清晰了。枝头仅剩的楠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在他身上。一丝丝暖意流到他的胸口。

后来,魔兽被什么人引走了。他半昏迷躺在原地,浑身冰冷,几次感觉要撑不下去时,总是感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抚过他的额头。

他咬咬牙,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终于睁开了双眼。

胸口衣服夹层内,一片楠树叶已经枯黄了。

他明白,是阿楠救了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楠绝不会害人。

———————————————————

陈耒幸的父亲,据说曾经是富贵人家公子。年轻时,跟随商队来往边境,风流倜傥,出手阔绰,浪迹在各大青楼妓院,妥妥的纨绔。

但这一切都只是据说。他父亲和母亲其实都是燕**队的间谍。两国交战,他父亲被派往堰城刺探情报。

所谓的负心陈商人,其实是燕国刺探情报之人。所谓的风月楼,也曾是传递情报的场所。这是陈耒幸挑挑拣拣,告诉客栈内众人的。

但还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没有说。

比如——

后来燕国倾覆,他的父母两人逃出京城,结为夫妻,在颠沛流离中生下陈耒幸。

从陈耒幸有记忆开始,他们就在不停的搬家。他们住在偏远乡下的茅草屋,住在屋顶漏雨的破寺庙,住在破桥洞下。

父亲总是在一个夜晚悄悄离家,母亲明明醒着,却从不过问。

几天后,父亲浑身是血的回到家。陈耒幸扶他进屋,母亲表面上冷静地指挥他取来热水疮药,背过身时,一行眼泪却直直滑了下来。

几天后,陈耒幸偷偷去医馆抓药,在街上看见墙上大大的缉查悬赏令。城里掌兵的守正被杀了。

守正原是燕国叛臣降将,周国一统中原后,被任命为守城长官。几天前,守正幼子出生百日,府上宴请宾客,刺客混进府中。

座上的守正前一秒还抱着幼子笑呵呵饮酒,后一秒整颗头颅被钢丝绞断,铛啷啷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溅了怀里婴儿满脸鲜血。

可怜那懵懂无知的婴儿,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手沾着他亲生父亲的鲜血,咯咯拍掌直笑。直到人群骚动起来,那出生不足岁的婴儿,才惊骇地差点哭背过气去。

官府出兵追查嫌犯,嫌犯身中数刀,躲进河中不见踪影。陈耒幸仓皇回家,父亲已经醒了,虚弱地抬手摸摸他的头:“我们又要搬家了。”

他五岁生日的那一天,父亲开始教他学武。母亲劝父亲就此收手,隐姓埋名,过寻常生活,别让唯一的孩子也走上不归的复仇血路。父亲则斥责母亲贪生怕死,已经忘了国恨家仇。

两人大吵一架。母亲要带他走,他看了眼鬓角斑白的父亲,没吭声。

母亲愤而离家。

从那时候起,他每天凌晨不到就起床,练习武艺。父亲画下周国皇亲贵胄的画像贴在墙上,让他每日睡前都反复观摩,牢牢记住这些面孔。

父亲让陈耒幸发誓,会终此一生之力,杀尽画像上的人。即使陈耒幸自己死了,也要让他的孩子继续报仇。

比如——

他十二岁那年,燕国旧都爆发起义。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被拥为新燕王。据说是当年燕王的遗腹子,流落民间,直到现在才被找到。

新燕王面容秀美,面若敷粉。单薄的身躯套在过于宽大的黄袍下,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发间藏了一朵粉嫩的桃花,被起义军统帅不容违抗地摘了下来。

起义仅半年就被镇压。父亲带着两人杀出重围,逃到城外城隍庙内。至死仍紧紧抓着新燕王的手。

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少年,用力掰开父亲僵死的手,一脸嫌弃地抹去手背上的污血,挑起的凤眼中,满是骄纵,对着陈耒幸颐指气使:

“朕饿了,你去给朕找点吃的。这具尸体也赶紧给朕拖出去,朕看了恶心。”

一阵热血涌上头顶,陈耒幸握紧拳头,沉声道: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上路。”

新燕王大怒,漂亮的眼眸圆瞪:

“大胆!你敢抗旨!”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朝着陈耒幸后颈劈了下来。

陈耒幸忍无可忍,掏出匕首虚晃一刀,想吓住这个不知好歹的狗屁新燕王。

滚烫的鲜血淋在他的手臂上。

陈耒幸震惊地睁大眼睛。瘦弱清秀的新燕王握住他的手,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颤抖着扶住新燕王奄奄一息的的身体。

据说是燕国遗腹子,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被燕国遗民视为精神寄托,供奉起来只能隔着帘幕见人的;身材瘦弱,面容皎皎,喜欢偷偷往头上戴桃花的;一双美目灿若星辰的新燕王,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喘着气,吃力地说道:

“你父亲……因我而死……这条命还给你啦。”

他的眼泪断断续续滑了下来:

“我不想的……他们以我的名义报仇杀戮……却从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这一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我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新燕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抚摸陈耒幸的脸颊:

“谢谢你……你们解脱啦……我也……自由了。”

白玉般的手落在地上,陈耒幸怔怔地跪在新燕王逐渐冰凉的尸体前。

这是他人生中,杀死的第一个人。

这种滋味,他毕生难忘。

身后一个女声低低地说:“给他收敛遗容吧,不能让最后的燕王,以这幅模样死去。”

陈耒幸回头,居然是数年前离家而去母亲,不知何时来到了庙内。

他撕开新燕王浸透了鲜血的外衣,想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袍。

内衣下,是一圈圈将胸口紧紧缠住的白布条。

陈耒幸瞬间愣住了。双手剧烈颤抖着,不敢再继续往下脱。

比初桃更娇艳,比春风更秀美的新燕王——

是一位被迫女扮男装的公主。

母亲请附近的农户将父亲和新燕王葬在了庙内,让陈大郎给两座坟墓磕头。

陈耒幸重重地跪下身,听见母亲喃喃:

“故国安息……”

再比如——

母亲有一次带他上街,远远地看着出行的皇子王公。队伍中间坐在明黄色的轿子里的,据说是当朝大周绥和皇帝的静安长公主。

母亲轻轻问他:“你想刺杀她吗?”

陈耒幸低下头,看着地面上飘落的桃花,涩然道:“我不杀女人。”

母亲长叹一声:“为了已死之人而杀人,被杀者的亲人复而又杀更多人,何时才是尽头?”

以上种种,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事。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和客栈内的人说的。

两年前,母亲病重在床,趁着神智尚清,将陈耒幸叫到身前。她让陈耒幸北上堰城,在一棵种着楠树的院子里找一只箱子。

里面是十几年前改名易姓,冒死潜入周国,从此再也没能回来的燕**士遗物。

她嘱咐他,一定要将他们的遗物带回故土。

母亲气息逐渐微弱,她说她不要她唯一的孩子也陷入仇恨的旋涡。这一辈子,要为了自己而活。她最后爱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闭上了双眼。

陈耒幸其实是他到了堰城后杜撰的名字。

楠字两拆,木生于南。南国墙破,即为幸。破灭之墙,担于秀木之肩,即为耒。

陈耒幸原名陈楠。

父母都告诉他,阿楠是燕军间谍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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