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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桂问道,“怎么自欺欺人了?”
袁崇焕定了定心神,道,“都说魏阉弄权,可是我怎么都不信,陛下能让魏忠贤有权决定处死熊廷弼,熊廷弼乃封疆大吏,一任巡按两任经略,即使战败失地,若无陛下亲自下旨,魏忠贤怎敢擅作主张?”
何可纲道,“那可说不准,这魏阉就是不是一般人,陛下长久受他教唆,怎能不受其影响?”
“我举个最直接的例子,就说魏阉跟奉圣夫人那事罢,据说,神宗皇帝当年最恨看到宦官与宫女互为对食,一经查实,就立刻处死。”
“结果这魏忠贤偏偏就能勾搭上陛下的乳母,那奉圣夫人当时在宫外是有相公、有孩子的人,但是一碰到魏阉,就给治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的。”
“说实在的,我何可纲活到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阉人能把另一个正常男人的老婆给勾引走了,陛下非但不怪罪,还给他们俩赐婚,这对奸夫……哦,不对,这阉人甚至还不能算奸夫,他都没那玩意儿……”
袁崇焕十分注意政治正确地心想,其实这三个人主要是生不逢时,在大明就提前走完了现代西方几百年的性别平等道路,天启皇帝要是生活在现代社会,那肯定是一个主张支持多元性别平权的领头人。
不过心里吐槽归心里吐槽,袁崇焕还是比较收敛地没有跟三个明朝男人科普“多元性别”的概念,“这是两码事,再说这被阉了的男人,也该是有感情的,虽然陛下的观念或许与寻常人不同,但是这臣下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陛下总能有所辨别罢?”
“熊廷弼对朝廷是尽心竭力,这陛下不可能不清楚啊,我怎么都不觉得,熊廷弼是单靠阉党党徒胡编乱造一本的《辽东传》就能轻易被杀死的。”
满桂问道,“那依你看来,这熊廷弼是因何被杀的?”
袁崇焕道,“我觉得是党争,但是不是现在东林党和阉党的党争,而是之前万历朝的齐楚浙党和东林党的党争,众所周知,熊廷弼是楚党,神宗皇帝生前不但对他大为支持,甚至在重病之时,殡天前三天还在批复熊廷弼的奏疏。”
“可是陛下刚一登基,于定陵安葬了神宗皇帝与孝端皇后之后,就下旨命东林党人袁应泰代替熊廷弼经略辽。”
“不料袁应泰刚到辽东,奴酋便攻破辽阳,逼得袁应泰身佩剑印、纵火自缢,此时是天启元年,阉党还并未掌控朝中权势,魏忠贤也无法在此事上迫害熊廷弼,可见陛下对熊廷弼早有不满,才会让毫无将才的袁应泰去主持辽东事宜。”
“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为奴酋所有,于是陛下不得不再次起用熊廷弼,可是陛下明知熊廷弼性格刚烈,与王化贞素来不和,却任凭内阁回护王化贞,架空了熊廷弼在辽东的权柄。”
“而且广宁惨败,经略与巡抚本应功过一体,王化贞为叶向高的门生,自然是东林党人,理应在阉党迫害之列,而熊廷弼隶属齐楚浙党,本应是魏忠贤极力争取的对象之一。”
“王化贞与熊廷弼相继下狱是在天启二年,阉党和东林党正是势均力敌,魏忠贤如果想拉拢熊廷弼,这时候保住他,就是最好的时机,然而,现今结果却恰恰相反,王化贞至今仍被百般袒护,熊廷弼却被论罪处死,这无论如何,实在是不像魏忠贤一人的手笔。”
“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只有一个解释,一心想将熊廷弼置之死地之人,就是陛下本人,在陛下眼中,熊廷弼是齐楚浙党,又是神宗皇帝赖以信用的重臣,以万历朝的党争形势来看,熊廷弼理应偏向福王。”
“即使熊廷弼没有对国本之争发表过任何意见,但是如果熊廷弼能收复辽东失地,平定后金,朝中必有人会借此生事,陛下为防患于未然,用东林党人取而代之不成,便只能下令斩杀。”
袁崇焕的一席话,简直将天启皇帝塑造成了一个工于心计,城府极深,且又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腹黑之人。
在座三人听罢,自是久久默然不语。
袁崇焕这时心里还有点儿小得意,唤醒明末忠臣的自我意识,让他们从心理上摆脱封建帝王的专制奴役,这简直是一件积福积德的大善事。
就在现代人袁崇焕沉浸在自己的良好口才与缜密思维之中时,祖大寿“啧”了一声,开口道,“熊廷弼这事儿罢……确实,嗯……有点儿复杂……”
何可纲追问道,“怎么复杂了?”
祖大寿清了清嗓子,稍稍压低了声音,道,“这话是我妹夫跟我传的,我也不大确定……听说啊……”
祖大寿支支吾吾,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满桂忍不住道,“听说什么了?你别卖关子啊。”
祖大寿静默半响,道,“我妹夫说,之前熊廷弼在狱中时,曾大哭号泣,说他自己是……是被孙督师算计了。”
袁崇焕立时吃了一惊,孙承宗设计杀了熊廷弼?
一旁的满桂同何可纲也纷纷为孙承宗鸣起了不平,其态度简直与先前听到袁崇焕断言是天启皇帝自己要杀熊廷弼时截然相反。
满桂首先道,“什么?这又是谁造的谣?”
何可纲道,“这是哪里来的流言?说这种话的人可是坏了良心,孙督师有什么动机要害熊廷弼?”
祖大寿讪讪而笑,道,“我自己当然是不信的,要不是方才袁臬台先说了那通话,我也不会传这种流言,我的意思是,熊廷弼那事很复杂,一下子说不清究竟是谁杀的他,所以传什么的都有,怪谁都不公道。”
袁崇焕道,“这有什么可忌讳的?熊廷弼脑袋都没了,难道大家议论一下原因,就成了不公道?”
祖大寿有点儿为难,“这关于熊廷弼的流言,你和满中军传传是没关系,我跟何守备就不好说了。”
何可纲“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无非是熊廷弼当年主辽时,尝有‘辽人不可用,西部不可恃,永芳不可信,广宁多间谍可虞’之语。”
“我与祖中军皆为辽人,麾下士兵皆属辽地,倘或以讹传讹,则不免致于军心涣散,而满中军隶属宣府,袁臬台生于广东,是而皆无此忧虑。”
祖大寿微笑道,“是这个道理,所以有关熊廷弼的事情,我一直是不敢说的,何守备虽是辽人,好歹还一直追随袁臬台。”
“我这情况就严重了,我不但是辽人,家父先前还曾经跟着李成梁东征西讨,手底下还有家丁,我要是在背后议论熊廷弼,那不就成了‘辽西将门排挤外来主辽官员’的明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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