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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雍将身上半甲脱了,只叫从人先行离开,当先几步到得车厢边上,伸出手臂,给赵明枝扶着上了马车,随后坐上车夫位置。
他手探得十分随意,赵明枝也扶得甚是自然,等坐稳了,见得左右人低眉顺眼,一个都不愿抬头模样,才慢慢醒过神来。
两人结伴同行多日,相互间说话、行事早有了默契,许多东西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上几分,虽未逾距,看着当真亲近得很。
赵明枝先前身在其中,未有辨识,眼下抬头看向车厢前方,那厢门虽掩,又隔着一层木板,依旧能听到外头裴雍挥鞭声。
而比起来时,后头跟着的禁卫、镖师们纷纷让开半圈,那许多留空位置,再跑三五匹马都足够,叫她忽的就后知后觉起来,不免生出疑惑——
两人这般相处,在外人看来,是个什么样子?
可她与裴二哥一向谨守分寸,更未失礼,不管拿到哪里去说,摆到什么地方给人评辨,都是毫无畏惧的。
已然如此,再做刻意避嫌,反显局促小气。
马车前行了片刻功夫,与对面几队匆忙赶来巡兵相面而来,当前那一个身着官服,满脸焦急,多半是听了人报信去救场的。
对方看到当先驾车的裴雍,又见得后头禁卫,神情好似颇有疑惑,只是见得裴雍并无搭话意思,其余禁卫亦是不做声,也不敢上前打扰,犹犹豫豫转头逡巡。
城西流民棚处局势已经缓和,赵明枝就无心多做理会,也不发话,只任两边各自擦身。
裴雍驱车行了小一刻钟,穿街走巷,终于在一间食铺外停了下来。
那铺面看着不小,大门半开,里头隐隐透出说话声、招呼声。
赵明枝戴了帷帽才下马车,刚站稳抬头,就见那铺子边上栽了几棵高大银杏,不知多少年了,树身粗壮,一人都难环抱,此时已经一叶也无,只剩光秃秃树顶,另有满身刀斧砍伐、火烧痕迹。
她忍不住驻足观看,引得裴雍也转头看去。
那食肆外自有店家小二等候,见得一行阵仗,便知不是寻常客人,因赵、裴二人望那银杏树,忙上前搭话道:“这是老公孙树了,听闻活了二三百年,前朝时就栽种下去了。”
赵明枝便指那树身问道:“怎的砍成这样?”
那小二道:“这家人年前便南下了,舍不得家中老树,本想砍了掘根带走,我家员外看不过眼,便一并出银买了,总算留得下来。”
裴雍也有些意外,问道:“此处不是卖鱼羹的?”
“已是转了不晓得几道手了,京里上上下下跑的跑,逃的逃,人都剩不下几个,便是再胆大的也心中犯嘀咕,而今生意实在不好做……”小二快言快语,“若非我家里还有个病老娘躺着走不动,我也早跑了。”
他说到此处,还不忘给自家招揽生意:“我家大师傅手艺了得,本是七十二正店太月楼里头掌厨的,只那楼先前狄贼来时烧了个干净,主家也跟着太上皇被胁去夏州了,只好到小店里做活——莫说鱼羹,便是煮鱼酿鱼酥骨鱼两面鱼,但凡客官说得出口的,俱都会做。”
万没想到还有这样插曲,裴雍不免转头看了过来。
赵明枝道:“本也不是为了鱼羹来的,既已来了,便不折腾了。”
说完问那小二道:“你家掌厨什么菜最拿手?”
小二立刻答道:“姑娘既是想吃鱼,不如吃酿鱼,那是功夫菜,这样冷的天,热乎乎吃两条酿鱼,配我家特调饮子,舒服得很!”
“那就酿鱼罢。”赵明枝转身对着裴雍道,“我请二哥吃酿鱼。”
两人前后进了店,迎面就是一道极长屏风从中劈开两半,左边占地稍小,竟是个杂货铺子,右边才是那食肆。
还未落座,赵明枝便觉此处逼仄得很,桌子与桌子挨得极近,走路都不太方便。
此时正是饭点,却也才坐了不到一半桌子,人倒是不多,只声音都不小,吆喝猜拳的,说话的,吵吵嚷嚷。
因这食肆没有包房,一行人便择了角落位置,赵明枝面墙而坐,同裴雍居于最里,左右环围桌子则由其余护卫据了,作为拦隔。
今次过来,吃本就只是顺带,等上了茶,赵明枝看着菜签,随意点了几样,只叫先上。
小二确认一遍,正要退下,一旁裴雍忽然放下手中茶盏,指着一旁那茶壶道:“把这茶水换一壶罢,不用再冲茶,只拿热水来便是。”
赵明枝怔了一下。
她此时还戴帷帽,一抬头,就见裴雍迎面看来,朦胧纱罩之外,那长相实在优越,如此相近距离,那鼻骨、眉骨并下颌线条尤显出色。
这样一张脸,再有那样眼睛,此时仿佛卸下防备,当中不含半点锋锐,实在要命得很。
赵明枝不敢多看,才微微低眸,就见面前茶盏被人收走,而裴雍推开那杯身,低头看过来道:“这茶甚浓,眼下时辰晚了,还是少喝为好,小心不晚上睡不安稳。”
两人几日不曾正经说话,此时在这嘈杂堂中,又有不少外人,赵明枝却莫名觉得安心许多,便伸手去扶他那茶盏,道:“既是浓茶,二哥也要少吃才是——日间事多,夜间早些休息。”
她正要把茶推开,却听裴雍道:“那倒不必,我夜间还要巡防……”
两人虽然离得近,被其余外音一搅,其中内容总有些难以分辨,赵明枝只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讶然抬头,对面人已经把小二送来新壶接过,先倒了一盏,放在她面前,复才道:“宫中只那几个禁卫,宫墙也坏了好几处,只草草修了,实在矮小,我先来给你守几天夜。”
哪怕隔着纱罩,赵明枝面上震惊之色也难掩,倒叫对面裴雍露出几分笑来,道:“怎的,我在外守着,殿下难道心虚?”
赵明枝连忙摇头,道:“二哥白日在外事忙,夜间怎好还……”
裴雍道:“只守这一阵子,等蔡州来了人便走,况且也不是时时巡卫,多数只在外宿守。”
又道:“你若有事,晚上也能差人来寻我,总归比去叫旁人来得便宜。”
赵明枝还想多说几句,正好遇得小二上菜,将盘盘碟碟往桌上摆,又报菜名,倒把她话音截了。
好容易把人送走,就听得门口处一阵喧闹声,循声望去,却是七八名大汉卧倒门口,嘴里或嚎或叫,或哭或闹,满地撒泼打滚,令人侧目。
那小二连菜也不上了,慌得把手中托盘一放,便一路小跑去找掌柜,只他才跑到一半,里头掌柜的便自出来去了门口,同那几人不知说了什么,点头哈腰的。
那群人却不满意,一齐在门外发出怪声,又有朝里冲的,伸手先掀了张桌子,引得桌上客人吓得连连躲闪,还是被饭菜砸了一身。
当中一人叫道:“这铺子主家人怎的不见?只来个掌柜的,一点小钱就要把爷几个打发了?”
又伸手抓一旁客人,搂他怀里东西,口中叫道:“主家不给钱,别怪我要拿伱客人动手了!”
一旦有人起头,其余人也一并跟上,眼见便要纷纷动手。
那掌柜的满脸都是汗,匆匆进来道:“几位爷,有话好说,先别吓着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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