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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枝抬眸看向李训,见得他眼神,一时竟不好直视,更不能回话。
她把视线转开,捧了面前粗瓷盏暖手。
盏中白雾升腾,袅袅熏在她的脸上。
再有布帛遮盖,一路被寒风吹着,赵明枝的脸也被冻得半僵,眼下得了暖意,面颊上竟生出一丝轻微麻痒。
李训看她不答,便岔开话题道“商人南货北贸,能使货物流通,又缴赋税,若能得利之余再做一二反哺,已然是叫那些想活命人得以活命了。将来举家迁来京兆府后,凭你之能,以此地为基,想做点事又有何难?”
从前在藩地时,赵家靠着生意得利,确实年年救济灾民,造桥修路,行了不少好事,听得这样说法,赵明枝自觉并不心虚。
她正要说话,却见远方来时官道上,隐隐现出一人三马来。
那马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便由远而近,而马上人似乎已是看到此处茶肆,很快转了方向,径直而来。
赵明枝目力甚佳,距离尚远时便觉出对方十分眼熟,等彼处跑得近了,见得那两条赤膊在亮堂堂日光、明晃晃雪地、并有西北风寒风之中,着实打眼得很,脑中更是立刻想到一个人物来。
她当即转向李训道“二哥,对面来的那一个是不是……”
话未说完,早听得远处马背上人大声叫道“二哥!!”
那人一面叫,一面高高举起右臂,兴高采烈在半空中左右上下胡乱挥舞起来。
李训闻声回头。
对方先还只舞右手,见得李训回头,顿时放开缰绳,两手乱挥,只才舞了不多时,眼见另两匹马没了把控,竟是由领先变为渐渐落后半个马身,方才唬得连忙反身去捉后头缰绳。
他跑得一头一脸汗,很快到得赵、李两人面前,一个翻身便落下马,叫一声“店家”,扔了手中缰绳,自顾自提着马背上一只不大不小木箱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卫承彦。
赵明枝准备起身同他打招呼。
只卫承彦动作同嘴都比她快,远远就把手中木箱扔在桌底地上,继而嚷道“你们怎的跑得这么快,叫我紧赶慢赶一路,好容易才追得上来——马都跑废几匹!”
他先冲着李训叫一声“二哥”,又叫赵明枝,随即把那条凳往后拉了两把,一屁股坐下,老实不客气拎了面前茶壶给自己倒茶,急匆匆模样,简直恨不得拿壶嘴对自己嘴。
一口气喝了好几碗茶,道一声“渴死我了”,卫承彦复才从头到尾去打量赵明枝,问道“你无事罢?听闻路上遇得贼匪,有没有伤到哪一处?”
赵明枝摇头道“没有事,沿途二哥做得安排,一路有惊无险。”
又道“倒是卫三哥一人孤身赶路,我原还担心你马匹太多,在均州辖内引来贼人觊觎。”
卫承彦一扬眉,诧异问道“不是才……哪里还有人能抢马?”
赵明枝便简单把均州城内赵押司勾连盗匪,设计半路劫杀,结果铩羽而归,却跑脱了几个贼厮的事说了,又道“只怕他们沿途想要打抢马匹逃逸,见得你一人三马,动了贼心。”
卫承彦急着赶路,又有差事在身,听得赵、李二人早走之后,甚至连均州城都没有进,直接转的小路取道京兆府。
他此时听完,竟是面露惋惜之色,道“早晓得我叫他们寻几匹好马,一路跑得慢些,说不定能自身做个诱饵来引蛇出洞——看我到时一斧头了结了那几个逃的!”
又道“沿途到得地方,各处镖局都说好马被你同二哥挑走了,剩得些歪瓜裂枣给我,叫我屁股都不敢坐实了,只怕自己太重,把它们压得脚软!”
再转去同李训委屈道“二哥,我路上遇到明奉,他说前次在均州府中见得一匹神驹,鬓毛油亮,比起寻常马匹高了半个头都不止,蹄脚也有力,踢人痛得要死,本想给我送信,谁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竟被人收走了!”
李训“嗯”了一声,道“不妨事,回头我们给你挑好的。”
说完,竟是看向赵明枝。
赵明枝一怔,随即笑道“卫三哥可是忘了从前事?我早已许了你神驹,只要南面、东面连通此处的道路不断,信件能通,早则一个月,晚则两个月,必有你的好马到来。”
卫承彦道“不是忘了从前事,只是曾经沧海……那人狄贼的宝马,着实难得,哪里能轻易寻到那样好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面前茶水一口饮尽,复又长长叹一口气,满脸唏嘘,一杯淡茶,居然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
赵明枝便道“眼下我也不自夸了,等马儿送得过来,若是卫三哥降服不得,我自转给二哥。”
卫承彦登时急道“哪里又有二哥事了?早说好了是我的马!”
然则到底被赵明枝把话给绕开,心中惦记起将要到来马匹,忍不住不厌其烦打听起那马儿毛色、身高、各色喜好来。
两人在此处说话,那李训只坐在一旁,并不插嘴,他一掂茶壶,转头见铺主忙得不见踪影,便自提了茶壶进屋内添水。
一时桌上只剩赵、卫二人。
卫承彦坐得不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怀中取了个瓷瓶出来,放在桌上,问道“你家这药哪里来的,我半途用了些,那效力竟非同寻常。”
司药监从前给太上皇配的好药,怎会是凡品?
要知他在夏州这许久了,还不忘使人送信回来,想要蔡州给再送些过去。
不过赵明枝自然不会老实说,只问道“卫三哥哪里伤了么?”
卫承彦指了指后背,道“一时没防备,给人拿刀擦了一下,伤口虽然不深,但好几天了还总不好,烦人。”
又道“今次伤的地方背得很,我一人不容易打理,正好你在,快给我补点药粉。”
口中说着,已是主动转过身去,
赵明枝靠近些许一看,只见对方肩背下头一道半掌长的伤口,想来是他方才双手乱挥,本来已经有些愈合,此刻再次裂开。
那伤口足有大半寸深,皮开肉绽,里头肌肉纹理都能看得清楚,正往外渗血。
她不敢再细看,忙抄了桌上瓷瓶,方才要给他用药,就被人自身后探下手来,把那瓷瓶拈了过去。
赵明枝仰头一看,却是李训。
他接了瓷瓶,先把手中茶壶放下,又自回得位置上,打开那瓶口,才道“承彦,过来此处。”
卫承彦半晌不见赵明枝动作,正觉莫名,又看李训如此行为,更是茫然,虽老实起身,口中却道“怎的,一路同行,叫赵姑娘给我上个药都不行么?”
李训道“她那肩上也有伤,手臂不好举了使力——莫要啰嗦。”
一面说,手中三下两下,已是把卫承彦背上伤处收拾妥当,又皱眉道“不是叫你披甲?”
卫承彦低声嘟哝道“那甲胄一披,碍手碍脚的。”
西北一向民风彪悍,这两人又是经营镖局的,大晋现如今危急形势,民间富户奢遮自行蓄养私兵,藏有兵械甲胄的比比皆是。
然而赵明枝听来,虽不觉得奇怪卫承彦有甲胄,却另有疑惑,便直截了当问道“卫三哥作甚要披甲?”
卫承彦一时哑然,打了个哈哈,借着店家来送吃食,便要把这事支吾过去。
桌子本来就小,李训又点得不少,自然排布不下。
那店主倒也灵活,把那剩的一张空条凳拖了出来,弯腰将其余吃食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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