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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斐诧异的看看他们,无论是年轻人还是那个干巴巴的中年人都是貌不惊人的模样,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出头,人倒是精瘦瘦的挺精神,唇上微留了一层髭须,但显然平素疏于打理,显得颇为邋遢,一身淡灰色的袍服,衣襟左衽,不是汉家制式;而那被唤作义叔的中年人则瘦削枯干,黑里透黄的脸上满是皱纹,在皱纹的纹理之间还夹杂着汗垢和灰土混合的污秽,头发带着卷儿垂到脖际,显见也不是汉人。
其实从他们说话也能听的出来,这是关中陇右口音的方言,好在大体发音和南国官话还算接近,因此甘斐倒是能听的明白,他奇怪的是,那个义叔对年轻人的称呼。
主人?这个说法很少见,即便这年轻人来自一个大有来头的名门望族,而那义叔又是他的仆人的话,那也多半会称呼为少主或公子,又或像汉人的尊称主公主上一类,主人这两个字眼未免有些怪异。
义叔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称呼有什么不妥,一声答应之后,又下意识的在衣襟怀里掏了掏,然后径自走向那胖大婶处,看样子是去点羊肉了,就在这当口,那年轻人两眼一霎不霎的盯着甘斐手里没吃完的烤肉,透出向往的神色来,看甘斐老半天没有动嘴,甚至还替甘斐着急起来,抬着手催促道:“哎,你吃,你吃呀。”
甘斐又好气又好笑,看这年轻人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娃娃样的这般馋相?他很快注意到,这年轻人为什么坐在自己这里了,周围的桌案坐席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也就自己这里还空出两个位来,那年轻人算是和自己拼桌同食了。
不过甘斐也是个爽快人,与其被对方这样直愣愣盯着难受,那还不如索性大伙儿就一起吃着,也热闹快活些。于是,在那年轻人全神贯注的注视中,甘斐把一边还未开动的一盆烤肉向他面前一推:“兄弟,既然喜欢,那就一起吃!”
那年轻人好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极为欢喜的光彩,伸手便要拿过那盆烤肉,手伸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表情一苦,皱起双眉摇了摇头:“不成,义叔告诉我,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的。”
也对,像是个大世家的操守,甘斐也想不到那许多,本来就是堵你嘴省得你老眼巴巴的这么看着爷的,你不吃倒好,全是爷和小洽儿自己受用。甘斐的意外一闪而逝,那年轻人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便连眼神也没刚才那么专注了,甘斐趁机把手里半块烤肉塞进嘴里,可还没等他嚼几下,却又发现那年轻人可怜兮兮的盯住了自己蠕动咀嚼的嘴,我操你娘!甘斐心里直发毛,继续嚼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什么人那?有馋成这样的吗?
义叔很快又过来了,那年轻人顿时欣喜的看向他,甘斐总算松了口气,可义叔却拽拽那年轻人的衣襟,低声道:“主人,走吧。”
“为什么?”年轻人双眼瞪成了圆铃状,好像是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义叔垂下头,凑近那年轻人,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主人,改天再过来吃,今天……这里……贵,身上钱……这个……不太够……”
年轻人不答应了,立刻叫嚷起来:“我不管,我要吃!什么贵不贵的,我就是要吃,今天!现在!马上!”
义叔脸上透出一丝尴尬,却又不敢抗辩,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弯着腰劝解道:“主人,还有个地方的饭食很好呢,我们今天先去吃那里,改天再来这里,得不得?”听口气,简直就像大人在哄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甘斐也正是这感觉,他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那义叔说的什么,直到那年轻人闹将起来,才算知晓就里,原来是这个原因,羊肉本就价格不菲,更何况又是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自然就更贵了,寻常百姓根本就吃不起的,即便是自己,也是那时大司马赏赐丰厚,在上缴了本门应有的份额后还盈余了不少,才算是财大气粗起来,若是当年那穷的叮当响的斩魔士的日子,甘斐也是想都不敢想在这里大快朵颐的。不过这时候甘斐心里也升起一丝疑惑,看这两人主仆身份叫的郑重,当是世家名族的子弟族人,却怎么困窘成这般情状?至于那个年轻人就更好笑了,根本就是个心智未开化不懂事的娃娃,枉自长了个成人的体魄,莫不是脑子有病?
“我不!我不!我就是要吃这个!”年轻人叫嚷的声音异常响亮,便连洽儿也好奇的止住了吃喝,直直的看着他,四周食客投过来的目光就更多了。
义叔拉了拉年轻人,也不敢使力,嘴里一迭声的软语宽慰,年轻人却越叫越响,到最后竟还带着一丝哭腔,死死赖在席上不肯走。
甘斐受不了了,娘的这让爷还怎么吃?又看那义叔一脸愁苦,顿时豪性一盛,大声道:“老兄,这顿我请!”
哭叫声一止,年轻人现出喜色,急忙对着甘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而那义叔却一怔,脸色一沉,双眼凝视甘斐良久,仿佛是要看出他心内的真实所想。
义叔竟然并不领情?甘斐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发现义叔凝视自己的眼神透出鹰隼一般的光芒,即便甘斐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却也能感受到那种威凝锐利的气势,甘斐心中一动,他可以肯定,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唯唯诺诺的义叔,绝不是寻常之辈。
甘斐笑了笑,爷是一片好心,你还当爷图谋不轨不成?再说爷要真是什么不良之徒,那又贪图你们什么?害那个傻不楞痴的娃娃少爷?还是谋一对穷的连肉都吃不起的主仆的财帛?
甘斐笑的从容淡定,义叔也收回了犀利的目光,躬了躬身,虽然礼貌却也语气生硬的说道:“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岂敢徒受恩惠?山野陋民,无以为报,还是不叨扰足下了。”
义叔这番话却是字正腔圆的南国官话,配上他的胡人形貌更显得古怪,现在甘斐越发肯定这义叔不是一般人,不过他也没兴趣打探,只是耸耸肩:“一顿饭食而已,就算是带了肉的,也费不得几何,和二位共处一席,也算是同道之缘,便是我请这一餐,打什么紧?老兄,你想的太多了。”说到末了,甘斐又凑过去,用只有那义叔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除非你能有办法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带走你那会哭会闹的小少爷,不然,你们吃不成,我也吃不安生,对不对?我这是花钱买个清净,你还真以为我是挟恩市惠,欲图后举?”
末了这段话不好听,却很实在,既指出那义叔现在无力安抚年轻主人的窘境,也表明自己的真正用意,义叔的目光扫过甘斐背后的大刀,又转而看到一直在甘斐身边静静吃喝的洽儿,心里也觉得甘斐不像是那种为非作歹的不良之徒,终于点了点头。
年轻人闹归闹,可似乎一直很在意那义叔的举动,此刻见义叔总算点头认可,顿时拍手欢呼起来,根本不必甘斐示意,直接把那盆未动的烤肉揽到自己面前,手一抓,嘴一动,一边大口吞咽,一边乐呵呵的看着甘斐,看这样子,便是十足的**孩童。
甘斐笑着坐回己位,还很潇洒的冲那胖大婶一招手:“他们点的酒肉,全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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