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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一张一合,像是放慢了般在他脑海中嗡鸣炸响。
她说,永不相见。
他就这样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深不见底的阴阳裂深渊,被咆哮的岩浆所吞没。
早早之前,他猜到,她会在剿魔令之中便舍弃这里的一切逃跑、躲藏,或是为了保命被招降。
她耳边的那枚金坠,并不是什么防止她逃跑的东西,而是能抵挡三次致命杀机的法器。
他以为以她的胆子,在受到性命威胁之时必然会选择明哲保身,有了这枚金坠和嵇北的保护必然会安然无恙。
可是他万万料不到。
料不到她明明那么怕死怕疼,弱小而又狡猾,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口头的承诺搭上自己的性命。
“为何……”
喑哑的声音从胸腔内压抑而出,短短一字像是渗血般咬牙切齿。
就像他也分辨不清自己亲眼看着她坠落之时,自己为何会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强行突破。
分辨不清为何,只是一个被自己视为稍有利用价值的玩物会在心中掀起波澜。
分辨不清看见她被剑贯穿坠入火海&nbp;&nbp;,那窒息般心如刀绞想要毁灭一切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就好像那把剑刺入的是他的心脏,那炙热的火燃烧的是他的经脉。
茫然,愤怒,失落,暴戾,想要毁灭一切。
封魂锁的禁制早已解开,原本冰冷空荡的胸腔之内,此刻却跳动着温暖的心脏。
噗通。噗通。
像是她跌落前温暖的怀抱。
往日里因为被封魂锁削弱的情感,像是洪水猛兽般反噬。
他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生性无情的他从未有过如此百般复杂强烈的情感。
脑内发出嗡嗡的爆鸣声,眼前的一切蒙上一片模糊的血色。
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人,见血。将这些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统统屠杀殆尽。
天光焰暴涨而起,迅速封断了冰窟内所有的退路。
季青岭见状不妙,当机立断道,“先撤!”
下一刻,那道汹涌着杀意的梅红色的残影便朝他而来,直指他咽喉之处。
季青岭不敢轻敌,迅速祭出最为强劲的法宝御敌,稍稍偏了一些,法宝碎裂,护住了命脉。
“喀啦”一声,他的肩胛骨被活生生捏碎了。
他疼得直冒冷汗,却在这可怖的杀意威胁之下争得一丝喘气的时间,迅速掐灭一道空间传送符,带着林倾水撤退。
空间传送符极为宝贵,是许多高阶修士的仅有的保命招数,算是第一条命。
几乎是在他掐灭符纸的那一瞬间,凛冽的杀气再度袭来,那道强劲的魔气离他的心脉只相差了区区一寸。
他“哇”得吐出一口血,身形却迅速消失在原地。
那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少年立于熊熊燃烧的天光焰中,缓缓侧头之时,死寂一般的目光落在在场剩余的人身上,眼中闪着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般凶戾的暗光。
众人屏住呼吸。
当初出发剿魔之时有多兴高采烈,此时此刻便有多后悔惧怕。
他们万万不该招惹这个疯子。
“快逃!快逃!”
仅仅只是对视一眼,便被那强大的魔气压得气血翻涌,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他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逃出生天,只要稍稍慢上一步,便会被身后呼啸而来的天光焰吞噬。
整座冰窟在此刻变作人间炼狱,悬挂于顶端的冰柱碎裂崩塌。
火光,血光,月光混作一张泼墨的丹青被呼啸而过的呜呜风雪声掩盖。
天光焰弥漫至雪域整片角落,白金色的光芒将圆月挥洒下的月光都吞噬殆尽。
黯淡的血月被云层遮掩,于寂静的夜中燃烧余烬,与雪域不灭的火焰交相辉映。
满天飞雪,银霜遍地,夹杂着寒鸦的啼叫和凄厉逼人的风声。
一道寂寥的身影静静立在满地尸骸之中,清冷的影子恍若融进风雪夜色中。
短短时间内,整座阴阳裂,仅剩下苟延残喘的嵇北。
他看着陷入杀戮的顾景尧,心中一片惊惧,他颤声道,“大人……大人……”
只是一瞬间,顾景尧便掠至他的身前,死死地扼住他的咽喉。
他浑身是血,血污之中,唯见闪着寒芒的眼睛。
“我说过,若她出了任何差池,你便提头来见。”
嵇北含着泪,“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一直都是为您效力的犬,难道果真比不上那个女人么?”
“若要成就大业,便不能有羁绊,大人……”
回应他的,是风雪呼啸之音。
那人冰冷麻木地盯着他,下一瞬,嵇北身子一软,僵直地倒在血泊中。
“我身边,从不需要自作聪明的犬。”
顾景尧立在风雪交加的阴阳裂,垂眸看着底下翻滚的岩浆。
此刻的阴阳裂,已然被成千上百具尸体填满。
往日里一旦禁制发作疼痛难忍之时,杀戮都能使他平息。
可是为何现在,这些聒噪的蚂蚁都死绝了,五脏六腑还是像是被绞在一起了般隐隐作痛,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着皮肉。
他的心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空暇的地方有道执念疯狂地涌上——他迫切地要见她。
他要触碰她,要亲吻她,要将她揉进自己空缺的血肉躯体里。
哪怕是残破不堪的她,哪怕是化为灰烬的她。
魔域有种邪术,纵使人死后,只剩下躯壳的一部分,或是一截断臂,一撮发丝,一颗眼球,也能寻尽办法复活。
黑润的眸子在眼眶中缓慢地转了转,他的眸光落在脚下凌乱的尸骸里。
那张俊逸清隽的面庞微微扭曲一瞬,黯黑的瞳仁中亮起诡异的光。
他缓缓躬下身,恍若谪仙没入污泥,没入脚下成堆的腐烂发臭的尸骸中,在一堆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尸骸中疯狂翻找着什么。
温热的血溅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面无表情,眸中的光却亮得无比渗人。
不知疲倦,不厌其烦,像是迷失在无边黑暗中的人,没有方向,四处碰壁。
只有在这茫茫尸海中翻找出掩藏其中的明珠,才能获得救赎。
他从冰窟的茫茫大雪寻至阴阳裂深处的岩浆,身上落满了雪,像是伫立在雪中的雕塑。
手掌被阴阳裂中的岩浆灼烧,被烧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直至血魇之日殆尽,雪势渐小,风声趁机,日光透过灰雾的云层落下,照耀广袤的冰原。
这已然是整整第十六次,他翻遍成千上万的尸山,他陷入一片阴影之中,仍然没找到照亮这冗长的夜的珠子。
她竟连尸骨都没留给他。
只有那枚断裂了的金坠耳饰,恍若在嘲笑他的妄想无知。
顾景尧这一生手段狠戾雷厉风行,从未回头看过,从未有过后悔之情。
他刚愎自用一生,认为这枚金坠和自己无尽的法宝能护得了她,认为自己不曾动心,一切皆是血誓作祟。
他缓缓停下脚步,充血的眼平静地盯着远处一点,忽的低声嗤笑了一下,随后越发放肆,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嘶哑冷凝,飘荡在寂静的雪域之上。
滴答,滴答,雪地上坠落一抹殷红。
他立在万千尸骸之上,明明是在笑,血泪却自眼中蜿蜒而下,落在煞白的雪地里。
她走的决绝而又干净,竟是一丝痕迹都未曾留给他。
此时在他体内埋藏已久的断情蛊开始蠢蠢欲动。
蛊虫苏醒,贪婪着吸食着因痛失所爱而产生的情绪,开始啃食他的五脏六腑。
“断情蛊……”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耳边回荡着绾绾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我给你的那些能够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确实有用,只是里边掺杂了一种蛊虫,叫做断情蛊,中了此蛊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
“此蛊虫便会钻入体内啃食肺腑,此等钻心之痛便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再接近她,小心会爱上她,便会被此蛊反噬。”
那时的他嗤之以鼻,纵使知道有蛊仍为了恢复实力服下丹药。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会为情爱所束缚,更不会为情所伤,从而唤醒这蛊虫。
可是现在,五脏六腑被啃食的剧痛清醒地传来,他缓缓抬起手臂,看见蛊虫游移在他的筋脉之中,疯狂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如此这般种种,无一不在告诉他——
他爱上了她。
一个他曾经以为可有可无的棋子,一个他曾经无数次动过杀念的人。
他不懂情爱,不知这种情绪是何物,极力地排斥这种失控的感觉,反复折磨自己的喜欢的人。
可是直到她死后,他才明白这是什么。
后知后觉,愚蠢至极,无可救药。
他爱上了她。
断情蛊,若是不懂情爱,便可一世安康。
若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滋生痛苦之意,此蛊便会折磨宿主一生一世。
世上没有其他解法,唯有两情相悦,得到回应,才可得到解脱。
淅淅沥沥的血液滴落在雪地之中,他开始不停地咳血,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被蛊虫反噬的痛,还是心脉传来的痛。
天光焰再度燃起,仅仅是片刻,便将这一片尸骸烧为灰烬。
他抹去嘴角的血,步伐踉跄地从火焰中缓缓走出,长袍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目光落在与雪域交接的地方。
那里的仙洲透出晨曦的微光,有着与此处风雪席卷不同的安宁。
“安宁……?”
他低哑地重复了一遍,漆黑的眼球宛若冷澈的琉璃,恍若从地狱爬出的冷面修罗静静地凝视人间。
他偏要要将这太平盛世,搅得天翻地覆,永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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