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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句话后, 楚天阔喜极反惊。
他站在原地,表情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迎头痛击了一下,一时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宋清池且哭且笑,且咬牙切齿地露出不知道该不该生气的表情。
他又想起自己当年替大师兄和小师妹代写作业, 结果被老爹抓住。
三人嘻嘻哈哈, 分成三个方向拼命逃跑, 一边跑一边讨饶叫着,师父, 师父别追了。
但晚上回来吃饭时,还是免不了一人顶一个水桶,在房檐下被罚站站成一排。
他爹那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过:“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吗?你这是在害他们!这是害人终害己!”
——可问题是,普天下的老师先生,十个里有九个都这么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上每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能听见某个老师的类似训话。
谎言重复一百遍就变成真理, 真理重复一百遍就变得轻易。
就是因为这道理已经快把人耳根磨出茧子, 成为不甚在意的陈词滥调, 所以当那谶言一般的批评实现时,宋清池哭得稀里哗啦, 分外伤心。
他以为楚天阔虽然抄作业,但至少过了一遍手。
以大师兄过目不忘的机智聪颖, 过手抄了一遍,应该就认得了吧。
谁知道他根本没走脑, 过手不过心啊。
他大爷的!
——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养魂珠他都能不认得!
听到这里,巫满霜和凌霜魂表情奇妙起来。
巫满霜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不久之前, 他还在帮言落月解决姬轻鸿布置的阵法作业。
至于凌霜魂……
从白鹤史官微妙的表情上看, 凌霜魂当年在族中做学生的时候, 想必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言落月当初一口绿豆糕一口茶水,听楚天阔讲故事。
在叙述到这个情节的时候,她被点心呛了一口,差点趴在桌上笑晕。
考虑到楚师兄殊为不易,言落月很想替楚天阔说句公道话:
其实,哪怕是楚天阔自己写作业了,他也不一定能认出那几枚养魂珠来。
毕竟,宋清池显然不知道,世上有那么一群神奇的大学生。
他们可以在考试前一个星期,突击背下一整本书的考点。然后又在考试后一个星期,把这些知识全部忘光……
但无论如何,发现了桃桃和山茶镇其他人被收拢的魂魄,这就是一桩好事。
将桃桃下葬前,宋清池曾经在她口中填上一枚能保尸身不腐的辟易珠。
这样一来,只待桃桃在养魂珠中积攒够力气,再用法器辅助以一些仪式,小师妹就能元魂归位。
到时候,陶桃还是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师妹,而且一下子比大师兄和二师兄小了好多岁!
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山茶镇的镇民。
他们乃是凡人魂魄,不比桃桃身为修仙者,魂魄自来强健。
宋清池试着用神识接触一番,发现这些凡人的意识一片混沌,要想恢复生前的状态,大概至少要休养个几十年。
而且他们的肉/身已经被山茶镇那些人焚毁。
也就是说,宋清池得给他们炼制一些傀儡躯体,至少让这些人过完一生中本该拥有的日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了。
宋清池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拭去眼中涌出的激动泪水,再抬起头时俨然唇角含笑。
楚天阔连忙追问道:“淘淘说了什么?”
宋清池不好意思道:“桃桃让我把这身白衣换了……她说,还是喜欢我穿青色衣服,好看。”
“……哦。”楚天阔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也不是说他对师弟师妹谈恋爱有什么意见。
大家从小就一起长大,弟弟妹妹之间内部消化挺好的。
就是说……那个……如果能够,可不可以不要把打情骂俏的具体内容拍到他脸上?
身为修仙界本土人士,楚天阔虽然不知道“塞狗粮”是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刻,他却以自己出色的战斗意识体察到,未来类似这样的事件,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宋清池又补充道:“她还有话对大师兄说。”
楚天阔精神一振:“哦?”
宋清池叹息道:“桃桃说,养魂珠里地方不大,先把一开始那几个杀人犯清走好不好?可快挤死她了!”
楚天阔:“……哦。”
也是,养魂珠是镶嵌在发簪上充当桃花蕊的。本来也只是两三点米粒大小的浅白细珠,光是看着就觉得逼仄。
何况桃桃是修仙者,她的魂魄本就比普通人更为强健……也就是说,占地面积会更大些。
不等楚天阔回应,宋清池就殷勤动手,把最先收进去的那几个恶人魂魄拎了出来。
亡魂见到阳光,就如烈日下的冰雪,不过一时三刻,就嘶嘶作响着被焚烧殆尽。
修仙界中,虽有夺舍练魂之法,却没有转世轮回之说。
如果是普通凡人,一般到了寿元将至的时刻,魂魄会和躯壳一同老去。
到那时,躯壳吐出最后一口浊气,魂魄自然离体。
毫无知觉和意识的魂魄,将在阳光下消融死去,化作天地间的灵气幽尘,和腐朽分解在泥土中的皮囊没有二样。
相比之下,修仙者的魂魄就更为强健。
如果能找到类似养魂珠的宝物蓄纳魂魄,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恢复元气,或许还能以这容纳自身的宝物作为根基,重新转为鬼修。
只不过,鬼修之道,就比常人修炼要难得多啦。
所以有一阵中,凡人里很流行“捡到了随身老爷爷/老奶奶/大哥哥/大姐姐”……的话本。
这大概就是哪个凡人为有幸运,和某个保住自己魂魄的修仙者有了交集。
因为山茶镇中的这些凡人们,基本都是半途惨死,魂魄并未老化。
而且,他们又中途被养魂珠收容。
所以等到这些凡人恢复意识后,都还能再活一段应得的人间光阴。
虽说到了那时候,他们必定要面对沧海桑田的世变情移。
可人只要还活着,就将拥有一切希望。
……
在确定陶桃还活着以后,两个男人的疯批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
宋清池自我反省,感觉将师兄炼为法器这件事,还是太过前无古人,实在是一条险而又险的大道。
他对大师兄说:“要不然……炼器计划就暂停吧。”
正好他们才开了个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刚刚提出了这个想法之后,宋清池就发现,自己的大师兄正用一种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楚天阔爽朗微笑,笑得露出闪闪发亮的雪白牙齿。
他指着自己的右肋之下,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半年前你是怎么说的?”
宋清池自知心虚,喃喃重复道:“肾主骨生髓,我思来想去,这门炼器炼体之术最不伤人的起点,就要从炼肾开始。”
楚天阔一脚踹出:“去你的!师兄连腰子都被你炼了一个,现在你说不炼就不炼了?”
宋清池:“……”
宋清池一想,感觉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那大师兄,我……”
楚天阔的意愿十分坚决:“继续炼,反复试。我们时间很长,耐心很足,直到把那个魔畜斩于剑下为止!”
听到这里,两个男生纷纷表达感同身受之意。
凌霜魂连连点头:“要是这时候收手,那牺牲可太大了——那可是腰子啊!”
巫满霜也十分唏嘘:“是啊,这就是落月你说过的‘沉没成本’吧——那可是腰子啊!”
言落月:“???”
真搞不懂,你们男生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当然,楚天阔的态度如此坚决,并不是为了他已经被炼制的腰子……咳,并不完全是为了他的腰子。
更多则在于,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两人无论是找到的资料,还是推测出的事实,似乎都无法奈何那只魔物。
——他们总不能在魔物挑好下一个受害者“用餐”时,冲上去一剑把那受害者给杀了吧!
“所以,楚师兄和宋师兄坚持下来,摸爬滚打,行出一条前人行所未行之路,终于有了今日的结果。”
听到此处,凌霜魂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巫满霜也放松了肩背,将上半身微微后仰,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那到了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个问题。”
“什么?”
凌霜魂狡黠一笑,朝着言落月指了指:“小言,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们仨同时被抓,为什么两边的信息量能差出这么多?
难道在凌霜寒和巫满霜都被敲晕的时候,言落月并未被楚天阔手刀伺候,而是一直在听人讲故事吗?
“对啊。”
言落月深沉点头,并且从储物袋里拿出点心——等等,为什么偏偏言落月的储物袋没被封!——分给两人吃。
“在你们被打昏的时候,我一直在吃绿豆糕、赤豆糕、桂花饼、蜜三刀……然后听楚师兄讲故事呢。”
巫满霜:“……”
凌霜魂:“……”
直到言落月把糕点递到眼前来,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不但修为被封,而连着好几天都没吃过饭了啊!
肚腹之中,非常适时地咕噜出一长串声响。
两个男生接过点心,拧开水囊,把腮帮子填得满满,宛如两只拼命咀嚼的松鼠。
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言落月交代故事的结尾。
“我和楚师兄之间,将消息互通有无,这才得知了原来楚师兄是一盘回锅肉……咳,我是说,楚师兄设下的局中局中局。”
……
当时,言落月的态度十分坚决。
哪怕等会儿就要被楚天阔封印记忆,她也得先知道楚天阔的原定剧本。
稍作思忖以后,楚天阔笑着对言落月摇摇头。
没等言落月对此感到失望,楚天阔就说道:
“不必封印你的记忆,你们三个之间,有一个知晓内情的人照应着,这是好事。”
而且,按照之前的规划,楚天阔还会封印一段他自己的重要记忆。
这段记忆,就是关于他们如何发现养魂珠,得知桃桃和山茶镇的其他镇民还活着的消息。
言落月惊讶抬眼:“诶,为什么?”
楚天阔冷静道:“计划可以环环相扣,但情绪需得是真的。”
倘若饵料不真,他要凭借什么才能引来那片灰雾,又如何能让灰雾将他重新视为猎物?
所以,楚天阔那一刻逸散出的痛苦和绝望,必须要确切而真实。
将巫满霜三人抓到山茶镇旧址,让他们上演一出好戏,只是这计划的第一步。
为了不露馅,表达出真实的激烈情感,巫满霜和凌霜魂都被蒙在鼓里。
在楚天阔的后续计划中,言落月三人完全不必自相残杀。
只要他把匕首递给巫满霜,宋清池就会闪亮出场。
当年楚天阔心念一动,在暴雨中埋下一颗“决裂”的种子。
终于在这一刻,来自过去的布置开花结果,生长到了可以摘取果实的时刻。
在讲到宋清池的计划时,楚天阔就说得比较含糊。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师弟将会拿出什么样的方式,令他一瞬间痛心疾首。
楚天阔摸摸下巴,很期待地说道:“师弟说了,关于如何同我反目成仇,他有一个很合适的安排……”
出于对楚天阔审美的信任,言落月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好奇。
所以在戏台后出现绰约的女子身影,犹抱琵琶、若隐若现时,言落月的胃口不由被吊到最高值。
接下来,宋清池亮相——
言落月:哇,男扮女装,好好好!
楚天阔:什么,师弟竟然堕落至此,居然穿起了淘淘的衣服?
宋清池露出正脸——
言落月:嘶,狠人,他把自己脸都烧融了一半?真的假的?
楚天阔:为了这个计划,师弟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显然,楚天阔把宋清池的毁容当了真。
正因如此,他表露出的痛楚才那么真实,甚至瞒过了灰雾本魔。
再到后来,宋清池面无表情,念出深情的病娇台词……
楚天阔只差没当场捂住心口,感觉心脏仿佛凌迟般剧痛:好!这理由太过真实,天衣无缝!
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啊?这什么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剧本?
……男女之间,关于决裂感情戏体感上的天差地别,由此就可见一斑。
听言落月陈述起这段心声,巫满霜和凌霜魂暗地里做了个对视的动作。
趁着言落月的注意力转移开,巫满霜不太确定地问道:“我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凌霜魂也悄悄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剧本写得挺好。”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巫满霜叹了口气:“这就别告诉落月了。”
凌霜魂坚决地点了点头:“不能让小言知道。”
对于两个小伙伴的暗中交流,言落月一无所知。
她将目光放向不远处,楚天阔和灰雾之间的拉锯也已经接近尾声。
就在刚刚,言落月以自己的亲身行动,试探出灰雾受到伤害的机制。
这份保证,无疑给楚天阔打下了一剂重重的强心针。
在他的努力之下,已经被炼制成为“法器楚天阔”的男人,同时运转起法器、阵法和剑罡,将自己的各项性能都拉最大。
他就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龙卷风旋涡,将灰雾生拉硬拽,一点点地抓进名为楚天阔的法器之内。
虽说言落月把楚天阔比作一柄剑,但这并不是说楚天阔真的被炼制成了剑。
——谁家剑会是中空的,而且还能顿顿干掉五碗饭啊?
鉴于世上第一台洗衣服的机器叫洗衣机、第一台自动煮饭的机器叫电饭煲。
如果按照这个取名思路,那法器版楚天阔的名字,现在应该叫做“全自动灰雾不得好死仪”。
这台仪器完美执行了自己的任务。
在收容了灰雾以后,楚天阔解开对自己记忆的神识封印,又笑着冲言落月他们招了招手。
言落月双眼一亮,拉起巫满霜和凌霜魂奔了过去。
“楚师兄。”
她紧盯着楚天阔,上下打量了两三个来回:“你现在好吗?”
“这正是我最好的时刻。”
言落月又问道:“那陶桃师姐呢,她现在好吗?”
楚天阔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早就神魂归位了——嗯,你想见淘淘?”
他转过身,对宋清池挥了挥手:“诶,师弟,淘淘什么时候——”
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粉衣碧裙的漂亮姑娘从远处走来。
她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小兔子般的连环蹦跳之意,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宋清池身边。
“终于见到大师兄伏魔成功,可等死我了!”
陶桃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如同乳燕投林一样,张开手臂,深情地抱住了……宋清池。
楚天阔:“……”
楚天阔转过头来,毫无感情地问道:“你还想见你陶桃小师姐吗?”
言落月一眼看出,陶桃脸上的妆容,和宋清池刚刚扮女装时的半面妆如出一辙。
忽如其来地,她就被塞了一把狗粮。
言落月缓缓地将脖子转回原位,喃喃道:“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见……”
到了此时,楚天阔终于肯摘下脸上的铸铁面具。
铁灰色的冷酷面具之下,男人英俊的面孔神采飞扬,一如往昔少年时。
言落月追问道:“那片灰雾,它现在在哪儿呢?”
提到此时,楚天阔原本爽朗的笑容中,就不免多了一份狠戾。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自己的胸腔,敲出一声钢铁般的回音。
“这儿。我现在正陪它做游戏。”
言落月微微一愣:“什么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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