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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的小洲上别有一番亭台景致,小洲并不大,东西南北长宽大致相同,如无亭台楼榭阻隔,一眼便可览尽洲上景色,可惜少了几分天然的雕饰,多了几分匠气人文。
亭在中央,檐牙高啄,斗拱承托,八根朱色立柱攒尖宝顶蔚然大观。
尚有几处建筑群落,无非游廊轩阁,布局简致,但于洲上环顾四方,一边湖光山色,杨柳绕堤,芙蕖撼波,狎鸥野鹭,蛙声蝉鸣,景况怡胸舒怀,让人不得不叹河山瑰伟。
贾瑛是踩着点来的,渡口距此并不算太远,隔岸相望虽不大真切,却也隐约,济南府自知府以下,此次乡试的场官都已到场。
贾瑛这个外来者显然成了此时此地的焦点,济南知府一一为其引荐,已经记下了大半。
“贾大人,先请亭内一叙。旬日前幸闻两位大人将到我山东主持乡试,我山东诸僚无不翘首以盼,今日接风之宴,布政按察两位大人也会前来,贾大人请稍待片刻,这历下亭虽比不上那些名楼园林,但胜在安静雅致,岸芷汀兰不过如此,我带大人略做参观。”
“李大人请,有劳。”贾瑛客随主便。
“刑部的刘大人到了吗?”贾瑛又问道。
刘培俊正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位居刑部右侍郎,也是翰林出身,贾瑛和刑部的官员虽然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可在京城也曾见过几面。
“刘大人比您早到一日,这会儿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济南知府一边回应,一边为贾瑛介绍道:“此处乃名仕轩,取自杜子美的‘海右此亭古,济南多名士’一诗,内有历代雅贤遗刻,贾大人请。”
“诸位大人请。”
......
山海关外,辽东大地。
一行人马奔腾疾驰,为首的正是大乾昭亲王杨仪,连着几日不停歇的奔波赶路,辽东镇大营已经尽在眼前,杨仪此刻也没了京中时的雍容之气,风尘仆仆,面容显得格外疲惫,但唯独一双眼睛透着晶亮,为即将到来的大事既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兴奋,也有一种前途未卜的忐忑。
一但失败,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何人闯营?”
“辕门下马!”
一名护卫当先一步驱马奔出,手里举着黄诏,嘴里高喊道:“朝廷钦差,昭亲王仪仗,速速打开营门。”
辕门将士闻声,不敢怠慢,当下便派人匆匆往中军大帐禀报,不过多会儿只见七八名将领脚步匆匆向辕门处走来。
“臣辽东镇副总兵童济,率各营将领恭迎王爷大驾。”
马背上的杨仪敛去了脸上的疲色,问道:“皇叔呢?”
“回王爷的话,忠顺王爷已于数日前启程去了奴儿干,王爷走之前有吩咐,让辽东都司准备迎接钦差,与诸部约定的会盟地点就在忽儿海。”
杨仪听罢点了点头,却没有问起有关会盟的事,而是问道:“辽东镇各营主将可都在此处?”
童济回道:“辽东镇本部大营只有定辽四卫驻守,踪迹两万人马,其余大军依旧驻守与各地卫所关隘。”
“传本钦差令,辽东镇自游击以上将官,限明日辰时正刻赶到大营报道,有失期者,斩!”
童济闻言一愣,没有忠顺王的命令,将领如何敢擅自离营。
“王爷,这......没有王爷的军令,只怕......”
“自怕什么?本钦差身负皇命,难道还指挥不动你们?”
“可,可将领回营议事,是需要王爷将令的,没有将令,擅自离营,斩立决之罪......”
“圣旨何在?”杨仪沉声喝道。
“圣旨在此。”
杨仪一把拔出腰间的利刃,搭在童济肩膀上,目光森冷的说道:“童副总兵,本王身负皇诏,临行前陛下有口谕,授本王相机决断之权,圣旨皇命难道指挥不动你辽东的将领,还是说你们想造反?”
童济心中一慌,赶忙说道:“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末将这就派人前去传令。”
他只是一个副总兵,文贵武轻,别说来的是一个王爷,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请出圣旨斩了他,他也无处喊冤。
待到传令兵离营,只听杨仪又道:“即刻起,大营封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斩!”
此行,随身携带的圣旨,就成了杨仪最大的依仗,主将不在营中,军中诸将无人敢顶着圣旨违抗钦差之命。虽说封营也不一定就能阻止有人前去给杨炽通风报信,可等到那时,大军早就不在辽东镇了。
......
京郊。
十几名护卫拥簇着一辆马车,停在玄真观外。紧接着车帘被掀开,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老者从车厢内走了出来,护卫急忙搬过马凳,搀扶着老人走下马车,嘴里一边说道:“老爷,您慢点。”
老者下了马车,瞒着褶皱的手掌推开了护卫的搀扶,说道:“不用扶我。”
他此行前来,是要见故人的,时隔多年,好不容易回一次京城,他不愿意让故人看到自己病弱的模样。
已经有护卫进入玄真观通传,言说故人来访。
有小道士领着老者向贾瑛玄修的殿宇走去,留下护卫们守在门外,不让外人靠近。
吱呀。
殿门被打开,一束阳光打下,洒在了身形轻瘦的贾敬身上。
“何时入京的?”
“刚到。”老者看向贾敬缓缓说道:“二十年了,眨眼而过,你也老了。”
贾敬则是盯着老人看了许久,开口道:“你快死了。”
老者听后,并未生气,反而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人总是有这么一天的,没几日好活了,趁着还能喘气,出来走走,见见古人,看看这大好河山。”
“将死之人,不请进去坐坐吗?”
贾敬侧开了身子。
大殿内,只有两个蒲团,席地对面而坐。
“老友重逢,你这招待未免寒酸了些,茶无所谓,大夫也不让喝,可连个棋盘都没有。”
贾敬手执拂尘,盘膝而坐,说道:“清修之地,自然比不得你的王府,你找我来有何事,不会只是为了和我下棋吧?”
老者抬头看向贾敬说道:“怎么说都二十年未见了,故友重逢之喜,何必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贾瑛摇了摇头道:“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可‘喜’的事,比起见到你本人,我更愿意听到你的讣文。”
老者轻轻笑了笑说道:“快了,不用着急,每个人都有这一天,也许我之后就是你呢。”
贾敬说道:“我寿不长久,这点早有心里准备,这么多年残喘,就是为了等你的讣文。”
你不死,我如何安心走。
“秦业如何了?”
“你来了,他也快死了。”
“虽然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假,可闭口张口总提一个‘死’字,也太不吉利了,论年纪,你和他,都要比我小一轮往上,你年轻时一心想重振家中门楣......就这么算了?或许面对的不是死局,而是凰鸟涅槃更进一步呢?”
“出来帮我把,在这玄真观多了大半辈子,就不想出去转转?”
贾敬忽然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无官无爵的修道之人,已是残喘之年了,就算出去又能帮你什么?二十年一代人,你我的年代早已过去了,过去的就不必再提,如今我只求一面蒲团,残了余生。”
老者沉默了半响,方才说道:“你知道吗,当年我从那府里带出来的其实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被你寄养在秦业家中,这种事情自然做不到密不透风,不过好在只是一个女娃儿,先帝不想对自己的子嗣赶尽杀绝,皇城秘谍司自然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笑杨煌还拿他当做一个秘密,当初就以此威胁过贾瑛。”
“所以,我并不恨先帝,他是帝王,与他而言,那皇位就是一切。”
却见老者忽然面露狰狞说道:“我恨的是另外一个人,这点你一直都知道的。”
贾敬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波澜,这么多年最困扰他的就是家里的那位,当初贾瑛来问过他,他没有说实话,可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这件事情,皇家早就知道了。
但先帝于四年前殡天了,先帝愿意留下自己儿子的一脉香火,可另一位就不一定了,这才是他一直战战兢兢的原因,谁知道哪一天噩耗就会临头。
当年穆鸿利用他的愚忠,他并不后悔,但他不愿因此而牵连整个贾家。
是以这么些年,他才一直将自己禁足于玄真观,尽力让自己淡化出皇家的视线,以防哪天睹今人而思昨日,却又不能离得太远,确保在秘谍司的监视范围之内。
当初之所以将人寄养在秦家,一来是他当时还承着宁府的爵位,贾家太过让人敏感,二来当时秦业的夫人恰好是王府上的奶娘。
某种程度上,秦业也算是被自己牵累的,所以当初才有以贾蓉与秦氏联姻一事。
秦可卿自然不是义忠的亲子,他们还不会愚蠢到将王府的嫡系公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出王府的地步,那样宣隆帝就真的不会容忍了。
二十年前,他不过而立之年,义忠比他还要大几岁,早已有了传后子嗣,秦可卿只算是义忠王府的第三代,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安稳至今。
可现在对方突然说不止一人活了下来,这点让贾敬不得不变得敏感起来。
可再转念一想......
贾敬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当年的事情,我也是亲历者,时间和人选都对不上。”
见贾敬不信,老者缓缓说道:“也是一名女子,你当该知道是谁的。”
过了片刻,贾敬从往思中回神,不确定道:“她?”
“先帝圈禁自己的儿子两年,赐死后一年王府才被抄家,人我是在王府被抄的三年之前就已经带走了,某个人向我保证过,不会赶尽杀绝,可最后还是死了个干净。”
“跟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追思什么,义忠或许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但也仅此而已,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态度值得回忆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有机会。”
对于穆鸿直呼义忠其名,贾敬并不奇怪,事实上他对于已故的千岁,同样没了当年的那份愚忠,人过半百,许多事情都能想通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瑕的王,所谓忠心不过是年轻时为逞血勇罢了。
“那是你的机会。”他知道穆鸿心中有仇恨,这么多年从未消散,可贾家并不是东王府的附庸,贾敬摇了摇头道:“就算如你所说,一个在世人眼中根本不存在的人,你如何让他光明正大的走到前台。”
老者便是东平王府的这一代的家主,穆鸿。
对于贾敬的拒绝,穆鸿并不奇怪,别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就算是当年贾敬也不可能为了义忠王府而搭上整个贾家的,即使如此,他依旧坚持来见贾敬,自然是有原因的,而且,贾家早就已经是船上的人了,此时还下得了船吗?..
“不用急着拒绝,我还能撑一段时间,你还有时间考虑,至于你所说的那个问题,尽可拭目以待,我会让他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的,只是到那时,希望你不要再拒绝我的好意。”
“慢走,不送。”贾敬起身送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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