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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到白天, 温秉初都没合过眼,他虽看过几本兵法书,却也不能完全保证此番奇峰寨对抗赵氏兵队能大获全胜。
巳时蝉鸣声再起, 谢大当家带人回来了。
夏达首当其冲走在前头,直奔厨房的方向让人做点儿好吃的出来, 巨石峰要宰十头牛,二十头羊, 鸡鸭美酒无数来庆祝。
温秉初本想出门, 只是才站起来便犹豫着, 还是坐回了凳子上, 双眼没离开窗外。
瞧着奇峰寨诸多山匪高兴的那样子就知道此番是赵氏兵队吃亏了。
其实谢大当家带人离开时主营寨子里守着的人不多, 加上近来谢大当家卸下对温秉初的看守,他在巨石峰瞎转悠也不会有人跟着、盯着。
昨夜谢大当家带人离开时,温秉初起过要离开的念头的,彼时虽夜路难行, 但等他们发现自己跑了,想要再追来也不那么容易。这些日子温秉初已经将奇峰山上的地形摸了个大概, 想要安全逃出山去也不是不可能。
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来来回回,许久之后还是被他打消了,他倒是容易离开, 只是不知道那边屋子的宋公子与言梳能否跟他一路, 三人同时离去,难免会惹人注意。
二来……奇峰寨上的人的确很多。
温家对外来看是举兵谋反, 实则上阵杀敌的都是甘心为家园赴死的英勇义士,是这四十九城对郢国赵氏王朝的不忿,对天下百姓的怜悯,所以温家未经训练的兵队, 竟然可以与肇事王朝打了好些年,打成平手,输赢皆有。
但眼下,奇峰山上就有三万人,即便这三万人中并非人人都是精兵良将,但至少有两万人是完全能够冲锋打仗的。一段时日接触,温秉初发现他们都如谢大当家一般,孔武有力,但心性单纯。
有些好笑的是,他们是山匪,却有自己的那一套规矩,求财不求命,若非不得已,不轻易杀人。
这样的山匪只是看上去凶残,若能招安至温家兵队中,说不定能成一支很好地对抗赵氏的兵队。
便是这么想,温秉初才定了留下来的心。
他当初是被谢大当家强迫上山、强迫留下的,既然如此,总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言梳是被人吵醒的,她昨日睡得沉,一直到早上也没醒,直至快至正午时才听见屋外一阵吵杂的声音,她迷迷蒙蒙睁开双眼,见太阳明晃晃地已当头照,时辰不早,竟有些呆了。
她很少睡懒觉,平日里精神不错习惯早起,有时太阳还没升起来她就醒了。
猛地坐起,言梳左右看去,见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热得她已经流了一身的汗了。
房间窗户打开,肉与酒香味儿顺着山风从外面吹进来。
宋阙对那些不闻不问,正坐在小木屋另一侧,吹着小窗外刮来带着一阵阵竹香的风,手上捧着那本迟迟看不完的《开国志》。
言梳起床洗漱时,一双眼直朝门外看去。
原先看上去懒散的山匪们如今各个精神抖擞,有好些言梳都没见过。
巨石峰上的人很多,主营里一百多个人,结果附近其他营地的人也来这边凑热闹,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外站的、坐的、躺的居然有两三百人那么多。
合欢树下甚至还站着两个酒醉的男人,解下腰带扶鸟放空。
屋外大桌小桌许多,还有四只烤全羊,牛肉切成大块的,鸡鸭皆是整只,酒坛遍地,杯子与碗也碎了不少,眼看厨房里的那群人忙里忙外,也不嫌麻烦。
简单地梳了头发,言梳才问宋阙:“师父,外面发生何事了?”
宋阙道:“昨夜赵氏兵队来犯,看来奇峰寨应当是打了胜仗了,这番是为庆祝的。”
言梳啊了一声,她记得上次赵氏兵队杀光长角峰两千多人,如今奇峰寨报了大仇,可不得好好庆祝。
言梳将挂在胸前的发丝撩至肩后,凑到宋阙跟前,一双眼盯着他手中的《开国志》道:“这本书很是叫人犯困的。”
宋阙顿了顿,言梳凑来时带着她身上那股软暖的香味儿,薄汗未干,开口说话的气息有些热,宋阙翻了一页纸,问她:“你想看?”
“不想看,我刚睡醒,不想再睡了。”言梳摇头,随后又凑上前一些:“我昨天睡了好长时间,一夜的梦稀奇古怪,醒来又觉得身体轻了几分,就算是冒汗也不怎热了。师父,我是不是修炼有所精进呀?”
宋阙瞥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手指如削葱,指甲薄粉,手腕纤细,皮肤白得好似只需稍一用力就能握出红痕。
他道:“若有精进,不如再接再厉?”
言梳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干笑:“好!等中午过去了,我就再接再厉!”
她刚睡醒,还没玩儿呢。
宋阙知道她的想法,只轻轻摇头,嘴角的笑容也不见压下,言梳背过身吐了吐舌头,双眼继续看向窗外的热闹。
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只见夏达被众人灌酒,没瞧见谢大当家。
一群山匪们的热闹粗俗难看,男女不分地乱倒在一堆,温秉初读圣贤书长大的,从未见过这般乱糟糟的场面,与他家摆席庆祝完全不同。
原以为谢大当家应当是被灌酒最多的人,夏达怕她一女子被人欺负了,见谢大当家已经喝了两坛,后来凡是敬谢大当家酒的夏达都帮她挡了去。结果夏达被灌得头重脑轻,谢大当家却还能起身走路,趁人不注意去了温秉初那里。
温秉初嫌门外吵,小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他扭头一看,便见谢大当家歪靠在门框对他笑。她手上还拿着一小坛酒,双眼如柳叶,笑起来弯弯的像是眯成了一条线,温秉初这才意外发现,她居然有两个酒窝。
谢大当家不顾温秉初的意见,进门便拉着他的手腕直把人往外拽,边走边道:“这里人太多了,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温秉初扯着自己的手腕说不去,可他的确不是眼前这名女子的对手,谢大当家的手心一用力,温秉初就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快被这女人给捏碎了。
索性谢大当家也没对温秉初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只是拉着他出了小木屋,院子里那群人歪七扭八的也没谁真朝这边看来,方打了一次胜仗便没了戒心。
温秉初自来到了巨石峰就没离开过主营,这回谢大当家拉着他的手,脚下踉跄地带他穿过了后方的鸡窝牛棚,一路顺着小道往深林里走去,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这林子里热辣辣的风吹得脸上有些烫。
直至穿过了椴树林,温秉初才看见谢大当家带他来的目的地。
巨石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山上有诸多奇石。
椴树林后这一处是个断崖,断崖边上立着一块巨石,石头像是趴着的龟,龟甲上能站上百人。
谢大当家率先跳上了龟甲,朝前走了数十步,眼快距离悬崖就剩下三五步之遥了,温秉初见状连忙开口:“当心!”
她手上的酒还没喝完,一路走来步伐不稳,双颊薄红,也不知是喝了多少,有多醉,一个不留神便能摔下悬崖。
谢大当家顶着烈阳与山的那头吹来呼啦啦的热风,回眸一笑:“你关心我啊?”
“在下是怕谢大当家失足落山,奇峰寨里的人会觉得是我将你推下去的。”温秉初说完,谢大当家嘁了声。
她盘腿而坐,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温秉初过去。
温秉初废了半天劲儿才爬上了龟甲,他站在谢大当家身边,迎面而来的山风中含着多种花香,也不知是不是这处风大,身后的椴树林里居然没有一声蝉鸣,若他们俩都不说话,只闻风吹草叶沙沙声,出奇地叫人宁静。
谢大当家坐不安稳,扭了扭腰嘀咕了句:“这石头被晒得烫屁股!”
“……”温秉初无语,听得脸红。
“我叫你过来,是想谢谢你。”谢大当家说着,抬起酒坛凑到嘴边,咕噜噜吞下几口辣酒后,眯着双眼望向远方。
她手指一处道:“那里就是长角峰。”
温秉初顺着望过去,长角峰远看像是一颗群山之中冒出头的冬笋,山顶尖尖,山体有些歪,但谢大当家说那是号角的形状,所以才会得此名。
“我十九岁就接手了奇峰寨。”谢大当家忽而开口,温秉初一怔,低头看去。
她继续道:“我爹是上一任当家的,在我前头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夭折,一个被杀死了,我爹听到这消息病倒,不过七日就咽气了,我是匆忙被人抬上了大当家的位置,其实根本不知如何照顾寨里的兄弟姐妹。”
谢大当家呵地一笑:“你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吗?那时正逢你们温家造反,带领兵队从奇峰寨山下过,说在夏城埋伏赵氏的兵。我哥在夏城的青楼里有个相好,他是打算把那女人带回寨子里当老婆的,只是过不了我爹那一关,这才让人留在夏城青楼,但买下了她的身契,不让她继续挂牌了。”
“他得知你们会在夏城外与赵氏的兵队打仗,带着几个人便下山要把那女人接过来,谁知温家与赵氏提前了战火,那一段时间夏城的人根本逃不急,我哥也不知是死在了赵氏的手上,还是你们温家的手上。”谢大当家耸了耸肩:“后来我爹伤心死了,我也就成了奇峰寨的大当家,奇峰寨在我手上这六年时间从未出过什么大差错,长角峰被人屠杀干净,都怪我不是个称职的寨主。”
谢大当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说、不流泪,不是因为心里不难受,奇峰寨的担子在我肩上,我就不能有任何示弱。我心中有仇恨,想杀赵氏兵队的人为长角峰的兄弟姐妹们报仇,可我是个粗鲁人,没那个头脑,也不敢带着奇峰寨的兄弟们与赵氏正面冲突,打到他们的营地里去。”
“温二,你比我们寨子里的人聪明,留你下来,奇峰寨日后或许会更好。”谢大当家抬眸朝温秉初看了一眼:“起初我是因为这个而想娶你的。”
“……”温秉初扯了扯嘴角,始终不习惯听见一名女子说要娶他。
“但我也是真的有些喜欢你的。”谢大当家道:“我这个人肤浅,图你长得好看,和寨子里的那些人不一样。我见过你和姓言那小丫头说话的样子,其实你可以待人很温柔很好的,只是我们有个不太愉快的相遇,所以你对我总拒之千里,温二,我这人也可以很体贴的,不信你可以试试。”
温秉初不知为何她今日对自己说这么多,从她的身世说到长角峰之事后的心事,此刻又对他表白,温秉初有些无措。
“你真可以试试的。”谢大当家又重复了一遍。
她见温秉初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将最后一口酒喝下后,抱着温秉初的大腿就这么靠在上面要睡。
温秉初连忙抽腿打算后退,结果谢大当家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不耐烦地道了句:“别乱动!”
这就是她方才所说的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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