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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如先前所料,凉州确实不肃静。
从骑马出京的宦官捧着景祯皇帝的圣旨追上还没来得及跟妖族交手的拨云营,到升任加官进爵的杨长生再次翻越清凉山折返井水城左近,一来一去就耽误了七八天功夫,这位新鲜出炉的正四品靖远将军没有进城,思来想去,打马往凉州巡抚衙门所在的武威城而去。
尸骨未寒的谢逸尘应该不会想到,他想用来征战四方的精锐边军,是在他死之后数日才开始出现伤亡,最先死在溱川城外的,是奉了柳同昌军令前去试探大周守军态度的四千骑兵。
雍州不产好马,谢逸尘苦心经营二十余年里,也只敢每年报经兵部以需要马匹运送粮秣刀甲的名义,偷摸着自己贴补银子让心腹百十匹、百十匹的往回买,好不容易凑出始终藏在城墙以北的一万骑兵。
已经被郭奉平笑骂成谢逸尘麾下第一败家子的柳同昌,本想着用往来如风的四千骑兵去试探试探,好摸清楚溱川城的守军到底是做做样子另有打算,还是死心塌地要跟那座城池共存亡,没想到这个没什么错处的心思,竟然就让四千人马送了命。
陈无双斩杀谢逸尘的当天,率领二十余万大军扎营溱川城东十五里处的柳同昌就接到了消息,在风沙覆上一层土黄色的圆顶帅帐中痛哭零涕,狠狠掰断一根箭矢,扬言不替谢逸尘报仇雪恨就誓不为人,但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除了据说身受三千刀凌迟酷刑死在杨柳城的兔儿爷谢萧萧之外,谢逸尘的长子留守井水城,而次子就在以柳同昌马首是瞻的边军大营中领了个副将衔,柳同昌哭罢一场,用大雍陛下殡天、皇子殿下万金之躯不可再亲身涉险的理由,让两个身负三境修为的心腹校尉强行把他送回了清凉山。
柳同昌对谢逸尘的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只是既然谢逸尘已经不在人世,他是不肯再把忠心献给谢家不中用的几个子嗣了,即便井水城以及清凉山的悍卒不听他号令,至少麾下这二十多万跟随自己出征溱川城的边军得稳住,占了溱川城自立为主,就是上上之策。
往前数几百上千年的话,溱川城外的地形算得上是一马平川,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横穿凉州而过的那条大河几经改道,再加上一年四季风沙肆虐,早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土平原上侵蚀出无数东西走向的沟壑。
这些有深有浅的沟壑,远远看去像是数条蜿蜒东行的大蟒。
在此处用兵有利有弊,郭奉平可以据溱川城而守,相对于蓄力攻城的北境边军而言,先就有了优势,而柳同昌的优势很简单,就是仗着身经百战的骁勇边军战力凶悍,原本可以喝令麾下虎狼一拥而上正面强攻,可惜在这样的地形上行军,再严密的阵型也被那些该死的沟壑分割成数块。
半个多月来郭奉平没闲着,让人就地取材拿米汤和泥,把老旧不堪的溱川城四面城墙都修葺了一遍,虽然稍有临时抱佛脚之嫌的新城墙并不如何坚固,总归是要比先前一脚能踹下一大块的样子让人看着安心。
城池西门外二十丈,临时搭建起一座比城墙稍微矮些的校武台,再往西推进三里,官道南北两侧又各搭起一座高有三丈的瞭望台,之间的三里开阔地势表面上看去黄土垫道平整无比,实则暗藏杀机,深掘出足足十二个深达两丈的深坑,底下倒竖着削尖了的木桩,木桩间隙中更是洒了战阵中最为歹毒的铁蒺藜,只等柳同昌上门尝鲜。
此时郭奉平正笑吟吟站在城门口,缓步绕开陷坑所在的位置往瞭望台走去,区区三里路而已,还不至于让只披着一身轻甲的天策大将军觉得不堪重负,眼底生卧蚕的雄伟男子提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落后半步,铜盔上一支白羽尽显风流。
郭奉平很是欣赏立下首功的青州枪修,笑道“莫说是他柳大胖子,先前那一仗就算是换了有大周名将之称的谢逸尘死而复生来指挥,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在雍州北境那种地方呆得久了,边军纵然有了马匹,总归也不是真正的骑兵。”
深以为然的韩放歌点点头默不作声,生怕会让大将军觉得他有居功自傲的意思。这一仗总算让他把先前被柳卿怜毒死八百匹好马的那口恶气宣泄得一干二净,想起来倒也好笑,柳同昌派出来的四千骑兵装备虽然精良,但想来谢逸尘为掩人耳目从未让他们上过战阵厮杀,那些手握长枪的汉子在临战时竟然都更倚仗腰间挂着的长刀。
韩放歌是江湖少见的四境枪修,郭奉平从青州、济州、燕州调来的驻军再不中用,好歹矬子里拔将军能挑出数万青壮,统领骑兵的韩放歌又从中再次甄选出几千佼佼者,几个月来日夜操练,论枪法倒是强过北境边军,一寸长、一寸强不是虚言,他只付出了不到五百人战死的代价,远处用弓箭、近处用长枪,愣是借助地势打了个埋伏,全歼四千人马。
郭奉平眯着眼睛往前走,远远已经能看见相距一里的两座瞭望台,“近五十万精锐,如果因为谢逸尘之死就这么散了,实在可惜。”
韩放歌对所谓朝堂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但听懂了大将军话里的意思,既然觉着散了可惜,那不如就收入囊中,要是能做成这件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世之功,远非斩杀了谢逸尘之后拂衣而去的观星楼主可比,“可是末将听说,陛下传了旨意,要调大将军去北境抵御妖族?”
从北境回京多年来没有与任何人结仇的郭奉平嗤笑一声,坦言道“郭某哪天起了效仿太祖皇帝写就一本兵书的心思,第一句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放歌啊,你以后早晚是要去保和殿上凭战功受封的,早些知道朝堂那些人是何嘴脸,对你也有好处。他们不懂用兵者须审时度势,只知道惦记着统领在外的将领有没有私心、反心,偏偏咱们讲道理又讲不过他们,那怎么办?”
韩放歌拖着长枪在身后留下一道笔直划痕,“怎么办?”
郭奉平哈哈大笑,“还能怎么办,当他们放屁就是了。”
韩放歌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想到大将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男儿艳羡者无非功名,他在青州时就曾听说过郭奉平的名声,那时候不管谁提起这位曾在雍州任过大都督的武将,语气和措辞都难免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说他从卸任回京之后就没了军中名将该有的血性,左右逢源交好朝中文官重臣,整日里逢迎圣意、钻营谋私,为人不齿。
可现在郭奉平说出来的话何止是硬气,连韩放歌都能听出来野心勃勃。
韩放歌倒是能理解郭奉平的野心到底从何而来,这是一件不需要动脑子就可以想明白的事情,自太祖皇帝皇帝开国之后,虽说每一朝都有重臣获封爵位,但再也没有世袭罔替的恩赏,论品秩郭奉平已然是从一品的枢密副使,得了天策大将军的头衔以后就封无可封了,谁都知道大周气数将尽,沉寂二十余年才终于重新执掌兵权,他要是不动心思反而不合常理。
瞭望台上的甲士早就看见大将军跟韩放歌到了近前,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居高临下遥遥低头行礼,郭奉平笑吟吟招手让他下来,等那名看上去仅有二十岁出头的兵卒蹬蹬跑下来站在一旁,郭奉平才示意韩放歌跟着他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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