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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凉州地势虽比相邻的楚州较高,但大多都是一马平川的荒原。

大周十四州广袤疆域中,能被称得上富庶的所在都大同小异,要么依山、要么傍水,忌惮江湖而又敬畏朝堂的百姓才能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宽裕日子,而沈辞云带着彩衣跟不知下落的柳卿怜曾短暂居住过几天的小村落,显然不在此列。

这处村落四周方圆近十里范围,放眼望去都是无遮无挡的空旷,有心要以精妙术法让西河派重振声威的徐守一彻夜未眠,跟寄身大漠之中却胸怀大志的慕容百胜作伴,围着村子兜兜转转,在熟读兵法却不通术法的这位马贼教头看来,口中一直轻声念念有词的老道士,不光有些门道,而且还有些神叨。

慕容百胜对兵法的理解算是无师自通,他认为兵法这门看似深奥的学问,最精髓的要旨就是如何以少胜多,如果手底下有足够的兵力可以支配调用的话,兵法里就只有一句被奉为至理的十则围之而已,即便目不识丁也懂这个浅显道理。

不过目前的局面,让慕容教头嚼碎了咽下去的满肚子兵法,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即便把大漠马帮所有的兄弟都拖进这场意料之中的苦战,在可想而知的数万边军精锐面前,双方实力也足以悬殊到让人绝望,那么,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

出奇制胜,擒贼先擒王。

出奇制胜的奇字,看来是要应在老道士的奇门阵法上。

而擒贼先擒王,就要看那位年轻观星楼主有没有万军阵中直取上将首级的本事了。

大周景祯二十四年,七月初四,天光大亮。

不必刻意散出灵识探查周遭动静,一向对环境变化感知尤为敏锐的祝存良,也能从远处烟尘滚滚中感觉到凛冽如刺骨严寒的杀机。

这位惜字如金的三境剑修头戴斗笠,抿着嘴唇站在陈无双身后两丈偏左的位置,右侧相隔近三丈是手持一柄天品长剑的孤舟岛弟子许悠,众人以那一袭黑色团龙蟒袍为首,隐隐站成面朝北方的三角形阵势。

祝存良紧盯着前面挺拔的背影,衣袂飘飞不止,蟒袍上的威武团龙像是要挣脱针脚束缚,就势乘风从陈无双身上张牙舞爪腾空,在骤雨庄上他曾见过这位年轻观星楼主仗剑纵横的风采,但此时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多了一种能唤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魄。

像是一棵扎根潮湿泥土的向日葵,渺小而盛大。

陈无双身侧一左一右,是各自落后半步距离站定的马三爷跟沈辞云,阵势居中的是孤舟岛成名已久的八品剑修贺安澜,以及墨莉和彩衣二人,本身修为不高的小满被连夜送去宋家窑暂避,吊儿郎当叼着狗尾巴草的大寒怀抱长剑,跟孤舟岛另外两名三境弟子站在许悠与祝存良中间,紧挨着慕容百胜。

天亮以后,肩头趴着那只黑猫的老道士愈发神出鬼没。

两刻钟之前,祝存良还能偶尔看见他的身影在左近飘忽不定,现在却连那一人一虎的气息都丝毫察觉不到,能躲过最擅跟踪他人行迹的马贼耳目,老道士的本事确实不是江湖上那些人物可比。

要说每逢大事有静气,镇国公府首推枯坐祠堂多年的陈家三爷,很有自知之明的陈无双明显是不具备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养气功夫,但是跟他之前所想的有些不同,随着时间逐渐流逝,他原本还稍有不安的心境竟然慢慢平稳下来。

腰间悬着焦骨牡丹,迎着风沙负手而立的陈无双表情很淡漠。

说起来,他在京都城风流度日的十年里从未见过谢逸尘,但确实听说过这位二十余年中对雍州居功至伟的大都督不少事迹,崇文坊有些簇拥者众的说书先生,拿手好戏就是靠着一块惊堂木讲述边军血战漠北妖族,尽管那都是为塑造安北侯伟岸形象而不吝美言夸大的传闻,可其中也有几分可堪推敲的意味。

身为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他对谢逸尘的所知当然是要胜过旁人,这位死守北境城墙戎马半生的大都督,其身世在耳濡目染而知晓不少秘辛的陈无双看来,本来就挺有嚼头,据陈仲平曾提及过的说法,谢逸尘的娘亲曾是景祯皇帝的乳母。

事涉皇家,这件事情朝堂上知道的人不多,在谢逸尘生母亡故之后,更像是被人刻意淡化。

也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景祯皇帝才一直对谢逸尘青眼有加,甚至登基亲政不久,就力排众议让年仅二十岁出头的他顶替回京另觅他用的郭奉平,接任正三品雍州都督,当时朝堂上一片哗然,除了时任首辅大学士的程公之外,几乎所有重臣都认为陛下有识人不明之嫌,御史台那些言官更是孜孜不倦上书力谏,求天子收回成命,不可将国之重任托付于如此年轻且毫无功勋的武将。

乾纲独断的景祯皇帝对此置若罔闻,这反而更激起了兵部、吏部以及御史台列位臣工的怒意。

可谁都没想到,接掌虎符不足一个月时间里,谢逸尘就以雷霆之势整肃边军,并且接连以极小的代价击退漠北妖族数次声势不小的攻袭,捷报传回朝堂,保和殿上除了景祯皇帝畅快大笑,文武百官雅雀无声。

按规矩,大周十四州执掌兵权的都督不可连任时间过久,以免根深蒂固造成尾大不掉的麻烦,二十余年来,前后几任兵部尚书甚至接任首辅大学士的杨之清都曾提过,以军功卓著为名,擢升谢逸尘为兵部左侍郎,调他回京听用,但景祯皇帝次次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谢逸尘硬是在朝堂重臣日渐加深忌惮的目光中,受封安北侯,不光没有按照朝堂上的规矩将嫡长子送道京都坐质子,而且还堂而皇之将自己子嗣塞进边军大营,大有谢家一门要子承父业世代镇守北境的跋扈做派。

再到后来,谢逸尘索性连每年回京述职的事情,都丢给副将柳同昌,据说这位一贯拿真金白银在京都城无往不利的笑面虎,曾在前任兵部尚书府上吃过一次瘪,邱介彰冷言冷语指桑骂槐,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指责谢逸尘罔顾皇恩,暗地营私,野心昭然若揭。

陈无双突然嘿笑一声。

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化干戈为玉帛,谢逸尘或许会跟他惺惺相惜才对,他能想象得到,洞庭湖上身穿蟒袍斩玄蟒的事情传到京都时,朝堂上那些出口成章的御史和忠臣,是如何对他枕戈达旦的口诛笔伐,其实在那些人眼里,他跟谢逸尘差不多。

都是可以踩着往上再进一步的台阶。

在崇文坊、白狮坊骂街算什么本事,要骂就在保和殿上骂安北侯,骂司天监嫡传弟子,这可是向来自诩清流的文人能够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捷径,反正谢逸尘不可能率领边军回京抓人报复,有陈家老公爷坐镇的司天监更不会对读书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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