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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香氤氲的书房之中,沈苏姀紧抿的唇角迟迟未曾松开,她与嬴华庭在临窗的矮榻之上相对而坐,在她们的对面,身着银甲的申屠孤正面色沉静的坐在靠墙的宝椅之上,满室的静默之中只有嬴华庭不觉有他的语声,“其实刑部的人也不是不能用,只不过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七哥,何况刑部耳目众多,因此往后辅国将军便会辅助本宫查案。”

沈苏姀面上看不到任何异色,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嬴华庭颔首,又看向沈苏姀问道,“侯爷是怎么说动七哥的?七哥要什么?”

话题又撤回了嬴纵身上,一旁有申屠孤坐着,沈苏姀唇角微动一时有些难以开口,微微沉吟一瞬,她才语气淡淡的道,“秦王暂且还未提要求,苏姀一时也不知他要什么。”

嬴华庭蹙了蹙眉,“别的不说,沈家财力摆在这里的,天狼军无忧了。”

沈苏姀并未接话,只是垂眸品茗,嬴华庭看了看沈苏姀,颇有两分可惜,“七哥将北宫骸骨案交予我们是第一步,接下来只要他莫要阻碍我们便可,可若他实在狮子大开口,你大可不必答应他,不必为了查这个案子赔上整个沈家。”

沈苏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紧,青瓷如黛,衬得她指节浑似削葱,她抿了抿唇,“虽然秦王未提要求,可苏姀看着,秦王似乎对沈家财力并无染指之意,天狼军南境苦战两年,现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他若是连沈家财力都不要,多半是要真心助公主一臂之力,毕竟连苏姀都能因为公主动容,又何况是秦王呢?”

说到南境之战,嬴华庭对嬴纵便生不出敌对之意来,抿了抿唇角,微微一叹,“你有所不知,从前天狼军和步天骑争斗的厉害,七哥那般霸道的性子,定不愿让人与他平齐,本宫想着他心底必定有结,何况当年的事情天狼军也有嫌疑,因此才不敢轻信与他。”

沈苏姀抿了抿唇,脑海之中骤然浮现出他昨夜在自己耳边落下的话语,如嬴华庭所言,世人皆知她二人相争相斗水火不容,甚至连她自己也那样以为,漭漭大世,本就只有她和他知道他们原本是何种情感,可偏生她却将前事尽数忘却,原本应当被两人留存的记忆独独留他一人刻在心中,他的心境该是哪般?

隐而不发,孤立无援,若不自救,便是绝望。

显然,他一点儿也没有自救的打算……

沈苏姀的心骤然疼了一下,她握着茶盏的指节略有些泛白,看着嬴华庭道,“当年的事无人知晓,只可惜步天骑之人并无一人活下来的,若有,当年的事情也能被证实一二,到底谁是主谋谁是帮凶,公主自也能寻个方向了。”

说到此嬴华庭的面色便有些沉暗,外面冷风呼啸,不多时又落下了雪,苏阀的卷宗嬴华庭花了两日时间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此番也无需再看了,想到全军覆灭的步天骑,嬴华庭也没了多留的兴致,没坐多久便欲告辞,却又想起来什么似得道,“皇祖母病了,口中念着洛阳候的名字,今日虽然不必提审窦准,洛阳候却还是进宫看看的好!”

沈苏姀眉头一簇,当即颔首,“好,公主先走一步,苏姀马上进宫。”

嬴华庭点了点头当先起身走了出去,申屠孤看了沈苏姀一眼,亦跟在了嬴华庭身后,看着两人相继离去,沈苏姀想到申屠孤那眸色只微微的呼出口气,稍稍定了定神,换了衣裳便出府准备进宫,可当她走出洛阳侯府的大门,却在府门之前看到银甲着身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申屠孤,眉心微蹙,沈苏姀的眸光稍稍一沉。

红棕色的宝驹骨骼高俊健壮,此刻撒着蹄子鼻尖喷着粗气,申屠孤一身银甲英姿勃发,在纷纷絮雪之中眸色定定的看着沈苏姀,沈苏姀脚下步子稍稍一顿,而后便又面色从容的走至门前石阶,语气和缓道,“辅国将军没有和公主先走一步?”

申屠孤看着她,带着两分审视和打量,稍稍一默才道,“公主让在下送侯爷入宫。”

眉头稍稍一挑,沈苏姀不置可否的上了府门之前的云顶马车,赵勤驾车徐徐而动,车轮滚动声响起,沈苏姀的马车在前,申屠孤催马在后,一车一马前后缀着朝宫门而去,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待至天圣门遥遥在望时申屠孤肩头铠甲之上已经落了一层薄雪。

“停车——”

某一刻,沈苏姀忽然叫停了马车,赵勤一个驻马,马车便定了住,沈苏姀掀起车窗帘络朝外看了一眼,申屠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催马上前几步,沈苏姀扫了一眼他肩头的雪色,眉心微蹙道,“辅国将军不必再送了,有话但说无妨。”

沈苏姀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申屠孤的眸光带着深沉机锋,申屠孤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马车中的面容抿了抿唇,却是不曾开口,沈苏姀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眸光定定的看着申屠孤道,“将军既然无话好说,那么本候便先入宫去了。”

眼见得沈苏姀要放下帘络,申屠孤终于开了口,却道,“侯爷为何哄骗公主?”

沈苏姀的手仍是停在原处,眸光不闪不避看着申屠孤,“自是为了秦王。”

申屠孤眼瞳微缩,全然不曾想到沈苏姀能够如此直接而坦荡道出此话,他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紧紧的攥了住,深吸口气,眸光一时深重无比,“侯爷要为了秦王阻止公主查案?”

沈苏姀眉头微蹙,摇头,“不是阻止,而是相助。”

见申屠孤面露疑窦之色,沈苏姀索性眸光一转,看向远处巍峨的天圣门城楼语声沉肃道,“今日多谢将军未曾在公主面前多言,公主不信任秦王,沈苏姀便只好用这法子让公主放下戒心,秦王与当年之事并无关联,公主无需浪费心思在此处。”

申屠孤看着沈苏姀,呼吸都屏了住,“侯爷因何相信秦王与当年之事没有关联?”

沈苏姀复又转过头看申屠孤一眼,眸色笃定且坚韧,“将军只需知道本候信秦王就是了,将军今日之疑窦本候话止于此,往后,将军愿如何做皆可,只是公主既然相信将军,还请将军莫要为公主多添阻碍,多谢将军相送,本候告辞了。”

细指微松,申屠孤深重的眸色堪堪被那帘络遮挡在了马车之外,马车继续前行,申屠孤在那朔风漫雪之中堪堪伫立着,直到沈苏姀的马车消失在了天圣门之后他才缓缓地握住了腰间挂着的长剑,眼底几分暗光簇闪,末了又回归于一片沉寂。

又静立良久,直到肩头的薄雪透过铠甲渗进了战袍之中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深吸口气,终是挥鞭策马朝千步廊上的卫尉营衙门疾驰而去,雪幕纷飞,君临城街市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就在他们说话之地的不远处,一道墨色的暗影一闪而逝。

·

沈苏姀已有多日不曾进宫,今日里刚走入寿康宫宫门便听见远处传来的一阵兵戈相击之声,听见这声响沈苏姀心头微跳,当下快步朝主殿之前而去,刚转了拐角便看到了两道翩若惊鸿的身影,剑光流转,衣袂翩飞,伴着这簌簌大雪比剑,非意气飞扬之人不可为!

月白锦衣丰神俊朗,嬴策手执三尺长剑身法利落而空灵,俊朗的面容,傲然的神采,半眯的眸子之中透出的点点锋芒,此刻正在雪地之中移挪腾跃的他无疑是这皇宫之中最为豪气不羁的存在,虽然这般的嬴策已经足够惹人眼球,可与他那对手一比,到底还是稍稍逊色两分,雍亲王嬴麒身上只着了一件青灰色的道袍,虽无华饰,却分毫不减那仙逸飘渺之风,那般空山飞鹤碧海生波的清奇浩然,全然不是这巍峨宫阙所蕴,因是如此,沈苏姀只看了嬴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雍亲王嬴麒的身上!

叔侄二人执剑破雪,只见剑光伴着雪色升华,一个风流俊朗一个恍若仙人,那场面虽也有几分比斗的杀气,更多的却是相辅相成默契天成的表演,嬴麒功力并不弱,一招一式更有提携指点嬴策之意,嬴策全力相对,两人专心致志,自是便宜了围观诸人的眼睛!

空旷雪地的对面,主殿之前的飞檐之下,包括陆氏在内的数人皆身披鹤氅伫立在外,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比斗的两人身上,全然不曾发现沈苏姀的到来,只除了一人。

沈苏姀看了嬴麒一瞬,忽觉得有些不对,隔着茫茫雪暮望过去,嬴纵身披着墨色的狐裘正站在一群人最边侧,场中两人的剑法于嬴纵而言乃是中看不中用,因此他面上多是百无聊奈,沈苏姀甫一出现他便看了见,顺带便也看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华彩!

沈苏姀看着嬴纵,隔着这样老远心头也是一跳,四目刚一相对,那边厢陆氏也发现了她的到来,不由朝她招手,“丫头,快过来哀家身边——”

沈苏姀赶忙回神,顺着那回廊朝陆氏身边走去,与陆氏站在一起的还有淑妃、三位公主和嬴湛,嬴华庭看到沈苏姀出现也稍稍勾了勾唇,沈苏姀乖觉的走至几人身前,一一行礼问安,陆氏笑着拉着沈苏姀的手至身边,“下这么大的雪跑进宫来做什么?”

沈苏姀唇角微勾,语声和润,“听二公主说太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公主特意叮嘱苏姀进宫来探望娘娘,苏姀一听自然不敢耽误,便是下再大的雪也要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沈苏姀话语落定,陆氏眉梢眼角都生了笑意,她倒是不曾想到沈苏姀和嬴华庭能这般投契,沈苏姀话语虽说的自然,却无形之中透出嬴华庭对太后的上心,陆氏一时左手拉一个右手拉一个,略显苍白的面容也焕发了生机。

众人几句笑语之后便也看向了场中,却见嬴麒与嬴策的比斗也已到了最后,嬴麒长剑一挑,只听“叮”一声轻响,顿时便将嬴策的长剑击落在地,失了武器自然就是个输,嬴策连退几步,朗笑着举起了手,“嬴策认输,九皇叔赢了!”

虽是比斗了一场,可是嬴麒面上却无分毫气喘之象,笑着捡起地上的剑递给嬴策,一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温透道,“已是绝好了,当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尚不到你这般!”

嬴策显然是极其喜欢眼前这位潇洒闲逸的皇叔的,十分亲厚的接过长剑一边拦住嬴麒肩膀道,“九皇叔莫要谦虚,听闻当年皇叔一身好武功震铄君临呢,反正皇叔要在君临待到过年之后再走,这几日里嬴策便要时时向皇叔讨教了!”

两人相携而归,虽然雪下的大,然两人内力都深厚,一时倒也不曾湿了衣裳,见二人言笑晏晏的同归,嬴华庭赞赏的点了点头,“八哥和皇叔的性子倒是合得来,皇叔的剑术也适合八哥,看来八哥以后终于有事可做了!”

本是一句笑语,却不知一旁站着的淑妃不知怎地蹙了眉头,嬴策脸上略有薄汗,她见此赶忙上前掏出袖中帕子准备替嬴策拭汗,一边又忧心忡忡的道,“这么大冷的天练出一身汗来,也不知会不会着凉,你受伤才刚好呢!”

和乐的气氛便是如此一滞,淑妃那话更像是怨怪一般,众人眼底暗色一闪,嬴麒面上却并无异样,见淑妃走上来,他当即从嬴策身边退开了些,而后朝陆氏走来,陆氏见此无奈摇了摇头,“淑妃最是疼惜策儿的,还拿他当小孩子呢,外头冷,咱们且进去!”

众人闻言便齐齐朝殿内走去,外面嬴策看着淑妃这模样摇了摇头,“母妃,儿臣知道轻重,好不容易求得九皇叔愿意和儿臣比剑,儿臣哪能错过呢,母妃莫气,当心着凉的是你可不是儿臣,咱们快快进去……”

嬴策虽然又拿出了哄人高兴的本事,可是这一次西岐影却并没有露出笑颜来,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被嬴策推着朝殿内而去,一时之间只好将正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唇角微勾扯出两分浅笑,与嬴策齐齐进了殿门。

“钦天监前两日才测算了一次,说是今年的雪亦有些不寻常,不知道外头又得有多少地方受难了,可千万别像两年前那般弄得大秦鸡犬不宁的,犬戎是压下去了,可是北魏那边却还是虎视眈眈的,一纸文书落在兵家手中可比不过那北魏的马刀来的利索!”

陆氏一边说一边有些忧心,提起北魏嬴华阳眉头一簇,“听说北魏请婚的册子又送过来了?这两年北魏皇帝的册子一直未曾断过,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和咱们联姻的,若是联姻不成,且不知会不会又在边境挑起战事,而今二妹妹回来了,只怕就更……”

听见嬴华阳忧心忡忡的语气,嬴华庭当真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大姐此言差矣,若是北魏真的打算与大秦挑起战事,那联姻也不是最好的法子,且不说我定然不会嫁去北魏,便是嫁了过去,将来开战我也只是作为人质绑住大秦的手脚罢了!鬼才相信北魏皇帝是看中了我,如此锲而不舍,依我看只怕是打着和大秦交好的幌子另有谋算!”

嬴华庭此言一出,便是沈苏姀心头都是轻微的一震,若是北魏真如她所言,那这个联姻就实在是北魏意义深远的动作了,这边厢嬴华阳被嬴华庭一堵不由得生出两分浅笑,她这个妹妹自小受宠,那心思更是从来与别个闺中女子不同,见多识广高瞻远瞩博闻强识不够形容,总而言之远远在她之上就是了……

嬴策闻言当先点了点头,“华庭说的不错,北魏居心不良,咱们万万不能准了他们的联姻之请,就算他们真的想要挑起战事又如何,大秦多得是强兵良将!”

嬴华景一双大眼一转,“漠北有苍圣军!”

嬴策最是反感漠北,听到这话便是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哼,漠北不安分,哪里信得,前几日来的那个特使就不说了,这两年大秦南边征战,漠北那璴意知道大秦朝廷无暇他顾,一连两年都以各种缘由不曾上交岁贡,连本该上交的赋税都被他克扣了!如此大肆积累钱财是为了什么?依我看他那藏着的爪子是迟早要露出来的!”

不知怎地又说到了璴意,沈苏姀眉头刚皱了皱便对上了嬴纵的眸子,那双墨蓝色的凤眸微狭,看着她带着两分幽深之意,沈苏姀哪能不明白他所想,唇角扬起两分好笑的意味,定了定神,索性转过头听嬴华庭讲话——

“漠北的态度的确值得推敲,不过他那个位置实在是难对付,且不说漠北本身有苍圣军,除了七哥的天狼军能对付以外别的只怕还吃不下,再者,若有朝一日朝廷欲出兵漠北,那璴意只怕要一个倒戈直接去北魏或者西楚,璴意不就是明白苍穹城的优势才敢嚣张一日胜一日,当年的老苍狼王选在那个看似危险的边境之地建城……实在是高瞻远瞩!”

坐地拥兵,南可守,北可退,东西亦无阻隔!

权力场上,但凡是真刀真枪建功立业的,又有几个人是简单的呢!

嬴华庭话语落定,嬴华景和嬴华阳立刻投去了赞赏的目光,陆氏也频频点头,“华庭自小对兵戈感兴趣,几番言语果是不同的。”

嬴华庭一笑,“都是当年少将军教的——”

此话一出,殿中稍稍一默,嬴策看着嬴华庭的目光欲言又止,末了到底什么都没说,陆氏微微一叹,拍了拍嬴华庭的手,“华庭,此事尽力而为便可,哀家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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